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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党人眼中只有朝廷的背信弃义,只有天子重用阉竖引发的不忿,坚信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根本没想到自己也是祸乱之源。
他们玩火自焚,引来了十余年的大乱,险些倾覆大汉。
如今回头再看,要说一点愧疚也没有,显然不是事实。
只不过作为党人的一员,而且是其中的俊秀,要他当众承认党人错了,也不太现实。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看来天子的王道不仅师从孟子,还直接追溯到了夫子,可喜可贺。”
荀文倩思索片刻,说道:“准确地说,他对这句话只认可一半。”
“一半?”
“虽然没听他亲口说过,但是按照我的理解,他不认为寡和贫就能接受。如果只是满足于均和安,却不能解决寡和贫的问题,不能称为王道。儒门之失,正在于此。”
荀彧沉吟了良久,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观点,儒门之中便有不少人持这样的观点。他们重视民生,鼓励农桑,推崇教化,和天子现在做的差不多。
这些人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循吏。
只是循吏大多是埋头干实事的,不喜欢党人、名士那一套作派,所以大多名声不显。
曾几何时,他也曾对循吏不以为然,觉得他们境界不高,只能做些庶务,不足为社稷之臣。施政一方还行,位至三公就力有不逮了。
最典型的就是昭宣时的颍川太守黄霸。
现在看来,他错得实在离谱,踏实勤政的循吏才是王道的践行者。
荀彧突然想起了南阳郡学中的那些画像。
他隐约听人说过,天子看那些画像时,在杜诗的画像前停了好一会儿,还提到了杜诗发明的水排。因为那个原因,消失多年的水排如今重现于世,而且不断改进,对南阳铁官的产量提升起到了重要的任用。
“明天天子要去印坊吗?”荀彧问道。
“当然要去。”荀文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一拍额头。“差点忘了,我要给他买两件常服。他明天不能正式露面,只能旁听。”
肺腑之言
听荀文倩一说,荀彧才知道唐夫人虽然邀请了天子出席荐书会,却不希望他公开露面。
这很离谱。
更离谱的是,天子居然答应了。
荀彧再三确认,才排除了自己听错的可能性。
想想自己奉司徒之命,赶来宛城议事,事先天子也不知道,事后也没说什么,荀彧慢慢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庆幸之余,又有一丝惭愧。
天下太平,朝廷已经没生存危机,天子却初心未改,矢志为华夏衣冠寻路,为儒门的重生殚精竭虑,为此不惜向士人让步。
与此相比,自己放下不党人的颜面,踌躇不前,着实不够大气。
“天子还要你买衣服?”荀彧加快脚步,跟上已经走到一家成衣店的门口。
这家成衣店门面不小,里面摆着一张长长的木桌,一个中年女子正在裁剪衣料,手法熟练,快得荀彧来不及看。几个年轻女子坐在一旁缝衣,同样运针如飞。一旁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男子正用熨斗熨衣,雾水缭绕,呲呲作响。
沿着墙,挂满了已经完工的衣服,衣色鲜亮,光滑整齐。
荀彧刚刚买过衣服,但他是站在门外等,没有进去看,也没留意荀文倩为什么能买到现成的衣服,而不是买了布料回去自己做。此刻看到这些,这才恍然大悟。
“还有这样的店?”
“宛城的新事物。”荀文倩轻声笑道:“阿翁小声点,要不别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外地人,讲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荀彧目光一扫,便发现正在裁衣的中年女子正好转过脸来,满面笑容。
“几位客人,想买些什么样的衣服?”
荀文倩一边看挂在一旁的衣服,一边说道:“年轻士子,二十出头,高七尺六寸,身材匀称。嗯,长年习武,比较结实,要稍微宽松一些,布料厚实一些。”
“夫人好福气。”中年女子奉承了一句,随即将荀文倩领到一个衣架前。“夫人看这些如何,可有喜欢的颜色?”
荀文倩一边检查衣服,一边和中年女子讨价还价,没多久就说定了两套成衣,共四百五十钱。
中年女子命人包好衣服,顺手递给了已经拎了两个布袋的荀彧。
荀彧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将他当作随从了,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他甚至不太明白手里的这两个布袋是什么时候接过来的。
荀文倩母女也笑了。
唐氏有些不好意思,要将布袋取过来,自己提着。荀文倩却道:“由他提着吧,累了就让小弟换。他平时那么忙,也难得陪你,今天就让他出点力。”
“胡说。”唐氏斥道,却缩回了去取布袋的手。
出了门,荀文倩凑在唐氏耳边说道:“没什么,天子平时也常帮我们拎东西的。”
唐氏一愣,看看说是无比自然的荀文倩,又看看荀彧。
荀彧说道:“行了,我提着吧,反正也不重。”他回头看看成衣店。“这样的店铺多么?”
“多,你待会儿看看就知道了。”
“人自有高矮胖瘦不同,如何能合身?”
“人虽有高矮胖瘦不同,但匀称的身材还是很多的,只要按一定的程式制衣,就能满足大部分人的要求。这样批量制作,成本更低一些,而且立等可取,也能节省时间,特别是对外地人最方便。有什么不合身的,当场就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