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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虽然没有直接批评张昭,却也说得明白,张昭在渤海的度田方案并不能让人满意。要想证明他的方案合理,除非他留任渤海太守,在接下来的几年间发展超过河间。
如果张昭不留任,等同认输,承认这只是权宜之计,并非长治久安的政策。
对张昭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公,能得陛下器重,是你的荣幸。”孙策强笑着说道。
既然留不住,不如大方一点。
张昭离席,拱手施礼。“谢陛下,臣愿留任,在渤海施政,上报朝廷,下抚移民。四年之后,若渤海不如河间,臣愿上书请罪,从此归隐。”
刘协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淡淡地说道:“卿言重了。天下广大,治道复杂,是德是刑,莫衷一是。朕年幼,难以判别,只能请诸君各逞其能,择优而用。卿也不妨趁机此会,一展胸中所学,付诸实践,以验真伪。”
张昭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臣冒昧,敢请罢度田。”
孙策吓了一跳,连张纮都皱起了眉头,觉得张昭太过份了。
度田是天子既定方针,而且已见成效。你不在渤海彻底推行度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恢复原状?
一旁的刘备、麋竺等人看在眼里,也有些不以为然。
刘备甚至有些庆幸。亏得张昭不是他的幕僚,否则会被他拖累。
“陛下……”孙策起身,准备为张昭解释。
刘协摆摆手,示意孙策不要着急。“卿欲罢度田,是想证明德治胜于刑治?”
“是。”张昭梗着脖子,抗声道:“诚如陛下所说,德刑之争,由来已久,一直未有定论。臣虽不才,愿行德政,以明天下之乱,非儒门之罪,而是儒门之道不行之故。”
以身证道
刘协无声地笑了。
此情此景,他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张昭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知道是说他天真,还是说他耿直。
或许是兼而有之。
不意外的是,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不同,很难找到一个直观的判断标准。一个问题可能争辩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没有答案。
儒家的治道究竟有没有用,直到二十一世纪还在争论,何况现在还没有能与之匹敌的理论。
法家?拜托,名声早就臭了。
儒家好不好,至少传承了近百年。用法家治国的秦二世而亡,妥妥的亡国之道。
有这样的认识在先,刘协也不敢指望自己登高一呼,就能将儒家打倒在地,然后提出一个人人赞成的新理论。
事实也不可能。
所以,他打的旗号一直是改良儒家。
既然是改良,自然只能在儒家的既定公识的基础上讨论问题。
比如王道。
致王道这个目标是一致的,不能讨论,也不用讨论,区别只在于实现的手段。
有改良派,就有保守派。
儒家虽然早有比道家开明些,能够因时而变,毕竟也有保守的基因,根子里还是复古思想的变种。
出现张昭这种为儒家辩护的保守派,再正常不过。
该来的总会来。
刘协摆摆手,示意孙策不必紧张,有容乃大的明君范十足。
“卿欲在渤海罢度田?”
“是。”
“理由呢?”刘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既不生气,也不兴奋,完全是一副畅所欲言、各呈己见的从容。
孙策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凝神屏气,倾听天子与张昭讨论治道。
他自知学问有限,治民非己所长,只能依赖张昭这样的读书人。数年相处,他对张昭的人品、能力还是信服的。天子许他将来海外封王,他很想带上张昭,付以政事。
天子想留张昭在渤海,他舍不得,却又不敢拒绝。如今张昭与天子意见相左,要在渤海试行德政,甚至要恢复已经推行的度田,他正中下怀。
如果成了,张昭将来辅佐他施政就更有把握。
如果不成,张昭也能得到教训,避免将来再走弯路。
而且受过挫折,张昭的脾气或许会温和些。
总而言之,对他来说,不管张昭成败,他都有利可图。
见天子态度平和,张昭胆气更壮,平复了一下情绪。“臣敢言,度田虽然有效,终究是强夺民财,不义也。以不义求义,可乎?是以度田可救急,不能致王道。若陛下恩准,臣愿在渤海罢免度田之令,兴教化,使民知耻,然后度田地,均贫富。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若是四年之后,渤海发展不如河间呢?”
“臣刚才也说了,愿上书请罪,从此归隐,终生不再言政。”
“不。”刘协摇摇手。“这是治道之争,不应该成为个人义气,更不能让渤海几十万人成为你个人的试验品。”
张昭面色微变,随即又说道:“那天下数千万人,又岂能为陛下的试验品?”
刘协嘴角微挑,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朕推行度田,可不是一蹴而就。先河东,再关中,再凉州,今日方至冀州,乃循序渐进之结果。卿之德政可有先例,吴会?”
张昭面色尴尬,红一阵白一阵。
他受孙策信任,施政于吴会,但吴会既没能成为孙策的稳固后方,也与王道没什么关系。如果让吴会人自由发言,骂他的人也许会比夸他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