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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却一点也不失望。
相反,他非常激动,甚至是狂喜。
天子虽说不敢奢望大同,但他并非不愿,而是担心自己不能。
作为一个少年天子,刚刚大破李傕,亲手砍下李傕首级的少年天子,如此谦虚谨慎,试问天有几人能及?
若是袁绍立下如此大功,他会这么谦虚吗?
若是曹操立下如此大功,他大概会赋诗一首,豪气干云吧。
这不是英主,谁是英主?
这不是圣王,谁是圣王?
如果这样的英主、圣王还不能成就王道,那王道还有成就的可能吗?
荀彧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躬身一拜。
“陛下,臣不才,愿为陛下驱使,共成大同。”
刘协笑了,将手中的长刀递给王越,跨过地上那条线,双手轻扶荀彧。
“荀君若肯相佐,大同未必能至,太平却必可期。只是论道容易,行道艰难,还望荀君能与我披荆斩棘,一路同行。”
雏凤清声
吃完早餐,荀彧起程,赶往安邑城。
荀攸将他送到营外的官道边。
“有话就说吧。”荀彧上了车,整理好衣服。“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荀攸轻声叹息。“叔父,你不觉得天子手段高明吗?”
“你觉得我被他骗了?”
“你得到想到的答案了吗?你确定他是你希望辅佐的明君?”
荀彧曲指轻叩车轼,思索片刻。“公达,何伯求为何而死?”
荀攸目光微闪。“忧愤而死。”
荀彧摇摇头。“忧愤只是其表,绝望方是其心。弱冠以来,他就无心仕途,四处奔走,所为者何?不过是君子执政,上辅明君,下安黎民。袁绍身负四世三公之望,又兼有党人遗泽,本是执政的不二之选。可是面对董卓,袁绍却一走了之。”
荀攸张了张嘴,话到唇边,化作一声叹息。
他与何颙最为亲近,亦师亦友,对何颙最后的心态最为清楚不过。
何颙的绝望,并非始于入狱,而是袁绍逃离洛阳之时。
“党人汲汲以求的,是改朝换代吗?”荀彧转过头,打量着荀攸。“党人追求的是王道,是君臣相安,是天下大同。愿行此道者,皆是同道。不行此道者,便是儒门之敌,我辈之仇,人人得而诛之。”
荀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管他姓什么,也不管他是谁。”
荀攸垂下了头,拱手施礼。“既然叔父心意已定,那我就不赘言了。只是河东形势复杂,赵公多病,你要注意休息,不可太过劳累。”
荀彧瞅瞅荀攸,忍俊不禁。“行了,我会小心的。倒是你,兵凶战危,切不要大意。”
荀攸扬扬眉。“这点我倒是不担心。天子治军颇有章法,用兵又谨慎,我只是担心他好战。立足未稳,便有意驱逐匈奴。将来国力强盛,岂不是要学秦皇汉武,开拓四夷。如此,何来太平可言?”
荀彧赞同荀攸的看法。“公达,此正是你我用力之地。勉之,三十年后,且看大同。”
荀攸挑眉欲语,随即又笑道:“但愿如此。”
——
荀彧赶到安邑城中,进入太守府的时候,赵温正大发雷霆。
太守府的掾属在阶下站着,一个个拱着手,垂着头,如泥雕木偶,一声不吭。
三个人被扒了下裳,趴在一旁,正在施行杖责,臀背已经见了血。
他们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见荀彧进来,赵温摆摆手,示意荀彧上前。
“文若,你来得正好。”赵温气喘如牛。“我都快被这些蠢材气死了。”
荀彧拱手道:“赵公暂歇雷霆之怒,莫要气坏了身体。”
“与其整天面对这些蠢材,不如气死,一了百了。”赵温大声说道:“诏书说得明白,要在两天将诏书传各县、乡亭。两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怠慢至此,他们心里还有朝廷吗?”
荀彧转身看看阶下的掾吏,颇有些意外。“是天子嘉奖赵青父子,劝百姓捐助的诏书?”
“你也知道?”
荀彧点点头。
他听荀攸说过这道诏书,当时便觉得执行起来不太乐观。
如今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但这不是太守府的掾吏不配合——事实上,他们不配合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是赵温没有足够的行政经验,低估了这些掾史的胆量。
赵温为人慷慨,意气甚壮,以公卿子弟入仕,仕途一帆风顺,却没有足够的郡县施政经验,不清楚郡县的掾吏有什么样的手段对付上官。
太守也好,县令长也罢,如果得不到本地掾吏的配合,所谓命令和诏书的待遇一样,只能挂在墙上,根本不可能贯彻施行。
荀彧虽然也没做过太守、县令长,但他曾被颍川太守——南阳人阴修辟为主簿,在郡中为吏,深知其中门径。
他敢于接受天子的挑战,来协助赵温,代理河东太守,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履历。
“赵公,我有一策,或能施行。”
“说来听听。”
“故太守王文都(王邑)身体有恙,归乡养病,路途遥远,路上不免需要人照顾。这些人中想必有他辟除的故吏,一日为君臣,便有君臣之义。不如让他们送王文都回乡吧,全其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