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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复杂又丑陋,强大如张之维可能不会被扳倒,可是林观音会,龙虎山天师府的门徒们会,如若张之维只是一个人强大,迟早会见证他们一个个死亡而无能为力,而若天师府真的交到他手里,也会因为他的纯粹而就此败落下去。
他首先得学会算计,学会绞劲脑汁保护一个人。
而这个人自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的妻子,林观音开始。
“阿音呐,”张之维静静地看着昏迷过去的林观音,轻声问道,“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在想什么,林观音在醒来后回答了他。
他们把所有的钱财都用来买粮食了,可这远远不够,没有一家粮店老板愿意卖给林观音这么多粮食,他们只卖给她最多三斤粮食。
每一家都是这样。
但每一家的价钱不一样。
林观音拿了这家价钱稍低的三斤,就得拿更高的价钱去拿一样的三斤。
她直到把钱都花完了,也没有凑够十斤粮食。
十斤啊,才够一个人最多吃半个月的。
可他们是两个人,折半就是不过十天。
十天,马儿行的再快,哪够走到金陵城呢?
她只能把自己那部分匀给张之维,让这十天变成半个月。
[没关系,]她在张之维手心里写,[我吃的很少。]
她以前三天不给饭吃,也挨过来了,有什么不能活的?
“阿音呐。”张之维似乎很难过。
林观音不希望他难过,她总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张之维,让他开心,让他一直是嚣张肆意、逍遥自在的修仙客。
她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偏过头,消瘦的脸上挂着一双温柔而澄澈的眼睛,她点了点自己胸口,摇了摇手。
[你别难过。]
她认真地看着张之维,怕他多想,便又在他手心里写:[真的没关系。]
[我,不需要过得那么好。]
她能吃苦,可以一直陪着张之维,也能一直像张之维保护她那样保护张之维。
可是入世是张之维一个人的事,就算也是他吃,总不该轮到林观音。
张之维握住她的手,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便又写:[我们快到金陵城了。]
[你别难过。]
快到总不是到金陵了。
大旱过后便又是大涝。
倾盆的大雨连着下了三天,干裂的路面骤然浸润雨珠变得异常湿滑,而连着冲刷了三日,平坦的路面变成一个又一个水坑,混着带着腥味的泥土,稍稍一踩,便会陷进去,抓住车轮和马车往下面拖。
马儿惊恐地嘶鸣不愿再前行,张之维便顶着雨出来,他将整辆马车包括在金光咒之中,顿时间,砸在马车上的雨珠没了可以攻击的对象,瞬时间偃旗息鼓,可金光咒可以保护马车,却不能移动它。
林观音那时候因为身体虚弱又连着下了一场寒冷的秋雨,感染了风寒,苍白的脸变得通红,浑身滚烫,却冷得发抖,裹着厚厚的大氅,掀开车帘,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背。
[你再坚持一下,至少走过这场雨。]
马儿转过头,恐惧在她温柔地安抚中渐渐散去,它静静地看着林观音,直到她说:[至少让之维走出去。]
[好不好?]
马儿发出一声哀鸣,万物有灵,它感受到林观音命不久矣。
于是它转回头,继续走。
它走啊走,走到挨着金陵城外的一座寒寺之中,才终于停下来。
寺庙没有和尚,只是一座破寺,里面却挤满了人。
巨大的观音像下,躲雨的人挤成一堆,似乎是那慈悲的观音收留了雨中迷途的人们,观音像前进贡的果实早就被他们分食了个干净,他们围成一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是因为这场饥荒背井离乡,讨条生路的可怜人。
他们模样完全不同,唯一相似的只有消瘦而又肿胀的身躯,疲惫又麻木的心因为活着这一本能而支撑着这具行尸走肉,张之维抱着林观音走进来,他们也不在乎。
张之维一进观音庙,就闻到一股人的臭味,他抬起头,撞见了那座巨大的观音像。
观音面容秀美,眉眼温柔,微微低眉,眼里含着慈悲。
张之维觉得有些熟悉,低头看见了林观音的脸,心头不由得一怔。
为什么……不一样的脸却看上去这么相似?
林观音一无所知,高烧使得她头晕脑胀,意识模糊,她浑身冷的发抖,不住地往张之维怀里缩。
他们坐下来,身边有个妇人注意到林观音的症状,害怕地说了一声:“她莫不是感染了瘟疫?”
瘟疫?
大雨之后冲刷了好几个饿死人的村庄,污染了江河,也蔓延了江河周边的疾病,江河之下被大雨激得不住荡漾的暗流,带起河床下的泥沙,让河水更加污浊,浑浊的江河波涛汹涌,一路向东,将这场无可预兆的疾病带的更远。
于是造成了瘟疫。
“瘟疫”一说出口,立马挑起了这些人麻木的神经。
这时代,得上了这玩意,自己死了不说,还会传染给别人。
他们毫不容易才走到金陵城下,眼看着就又新生,不想又因为瘟疫倒下。
他们想让张之维和林观音滚出去,滚出受到观音庇护的寺庙外。
可外面雨那么大,除了眼前这座寺庙,他们俩又能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