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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症
蜡泪滴尽, 烛光已熄,窗外白茫茫的,不知是雪光还是晨光。
兰苕脚步匆匆, 领了一个手提木匣的人径直来到卧房床榻前,此人四十来岁年纪, 瘦长脸, 穿一身芦灰色水田纹夹棉长袍, 正是擅长妇幼科的太医博士昝殷之。
彼时,蜜黄色纱帐低垂, 蒙炎正坐在床沿上。
昝殷之屈膝跪地,拱手一礼, “拜见大将军。”
蒙炎立时便道:“快快请起,诊病要紧,不可耽搁。我夫人于昨夜子时生下孩子便昏迷不醒, 我为其把脉,脉象虽虚弱, 却平稳, 本不该如此,特请昝博士重诊。”
九畹搬来绣墩放在靠近床头的位置, 随即屏息凝神退避一旁。
昝殷之听出蒙炎语速中的急切之意, 也不扭捏作态, 起身坐了,蒙炎便将半面纱帐挑起挂在玉勾上,又将荔水遥的手从绣被中摸出,放在脉枕上, “您请。”
昝殷之并不敢乱看,垂着眼望过去, 便见一只仿若冰肌玉骨凝成的手,指尖粉白,不染纤尘,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提醒道:“大将军,覆上一张锦帕也可。”
“不必,这样诊断的更清楚。”
昝殷之便不再多想,探出三根手指摸向荔水遥的脉搏,一霎,屋内寂静的落针可闻。
约莫一刻钟后,昝殷之面上浮现疑惑之色,觑着蒙炎的脸色,低声道:“大将军,您诊断的脉象没有错,而且,依昝某多年经验,产妇的脉象大抵如此,养上一个来月就会慢慢恢复,昝某摸着夫人的脉息是向好的,比大多数产妇还强些,似有外力强势补足了一股气血一般,依此脉象来看,夫人更像是、是……”
“像熟睡了。”
昝殷之讪笑。
“这正是我请你来重诊的原因,我夫人很像是熟睡了,但是叫不醒。”
昝殷之心想,大将军身当重任,不可能拿我这等小小的太医博士戏弄,更不可能用自己的夫人,可见是确有其事,便摆正心态,肃然道:“请大将军容昝某一观夫人气色。”
“您请。”
昝殷之定睛看去,一眼便被摄去了心神,想他出入宫廷,也见过不少皇女宫妃,竟没有胜过的,娇艳二字似专为她而设,似朝露桃花。
蒙炎将纱帐放下,冷声道:“如何,可有论断?”
昝殷之心头惴惴,连忙低下头,拱手道:“夫人面白唇红,呼吸均匀,神态祥和,这……就是熟睡的样子。大将军倘若舍得,昝某想用银针刺激夫人的痛穴,可否?”
蒙炎轻轻抚弄了一下荔水遥的手腕,点了下头,“可。”
少顷,昝殷之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将银针收起,就道:“大将军,昝某无能,委实诊不出夫人所患何病,请、请大将军另请高明。”
说罢,将脉枕收起,抱紧自己的医用匣子,脚尖朝外就想脱身而去。
蒙炎捏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强迫自己冷静、理智,冷冷道:“我早打听过,你是太医署里头最擅妇幼科的,我请你在我府上多住几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再想想可曾遇到过这种疑难之症,你放心,我也算半个医士,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你的性命。”
昝殷之自知今日是走不脱了,又得了蒙炎这句保证,心下稍安,把匣子放在自己脚边,蹙着眉仔细斟酌起来。
“大将军,昝某自问医术尚可,依经验看,无论是夫人的脉象还是身子都没有病症,既如此,昝某就想到,我们太医署设有咒禁科,平素昝某对咒禁科是嗤之以鼻的,也从不打交道,但今日面诊了夫人之后,昝某解释不清,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推测了。咒禁科有咒禁博士,大将军不防也请来一试?”
所谓咒禁科,便是以咒禁祓除邪魅治病的医科,依据的是出自《千金翼方》中的二十二篇禁经。
且不论这禁经能不能治病,经他一说,蒙炎已是醍醐灌顶。
其一,他师父就是道士,他跟随师父云游四方时也没少见一些解释不清的奇事怪病,
其二,他与遥儿皆是重生之人,既然身子上没有病症,又叫不醒,难不成、难不成遥儿的魂魄不在身子里了?
离魂?离魂?!
“昝博士可听过离魂症?”
昝殷之猛地点头,面露喜色,“离魂症,古已有之,这就对得上了,还请大将军去请咒禁博士,那是他们的本职。”
蒙炎有了希望,身上煞气卸去一半,说话语气也温和许多,“来人,请昝博士到前院大花厅暂歇,好酒好菜招待着。”
“还、还不能走吗?没我的事儿了啊。”
蒙炎不理他,环首已是走了进来。
“再去请一位咒禁博士进府。”
“是。”环首态度温和的看向昝殷之,“请昝博士随我来。”
“好、好吧。”
·
大雪过后,方寸山上白茫茫的,太上观观门半掩,正殿的窗户和门都挂上了打着补丁的青灰色绵帘子。
殿内,三台神君神像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中台司空星君坐骑卧龙龙头处摆着一个大海碗,装着半碗香油,一根灯芯浸在里头,燃着小火苗,碗沿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裂缝。
彼时,殿中那四足两耳铜鼎被当做了火炉子使,上边架起了铁锅,正在咕嘟咕嘟熬着草药,下边铺着灰扑扑的被褥,正有一个小道童睡在里头,小脸潮红,呼吸粗重,伴有喉鸣声。
旁边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老道士,道袍打着补丁,胡子拉碴的,正守着一个豁口陶盆扯面片。
这时,妙有背着一捆柴火进了观,把柴火往廊檐下一放就兴冲冲的跑进殿,“师父,出怪事了,咱后山有座小破院子里头不是有一棵大桃树吗,这寒天冻地的,它开花了,满树都是花啊,粉白|粉白的,忒煞好看。”
“你出去一趟被雪光闪着眼了不成,这大雪天谁家桃树开花啊。”
“真事,师父不信,咱们这就一块看去。”
这时,神座上传来“咔嚓”一声,随即香油起火,油流到哪里,火烧到哪里。
妙有惊呼,“着火了!”
老道士反应快,抄起屁股底下的蒲团就往火上砸。
妙有见状,脱下身上的破棉袄就盖了上去,将火油与空气一隔绝,总算是把火扑灭了。
“哎呀,不好,这可是那位夫人每月五两在咱们这点的长明灯。”妙有捧起裂成两半的碗片,内疚的道:“想是咱这殿里头还是太冷了,不仅小师弟冻病了,也把善信的长明灯冻裂了,下个月十五,人家来送月例,还得老实跟人家说明白才是。”
香油流到供神的香案上,把本就破旧的香案又给添了一片焦黑。
老道士拿妙有的破棉袄尽量擦干净,忽然老眼一亮,道:“正愁去哪儿弄点钱给你小师弟抓药呢,那位镇国公夫人的长明灯裂了,这是不祥的兆头啊,这不就是要钱的名头吗。走,收拾包袱,咱们背上你小师弟下山化缘去!”
妙有顿时也跟着嘿嘿笑起来,“阿弥陀佛,化缘去!”
老道士一巴掌糊他后脑勺上,“秃驴才说阿弥陀佛。”
妙有捂着后脑勺,笑嘻嘻道:“福生无量天尊,秃驴才化缘呢。”
“一样一样。”老道士把身上滚烫的小徒弟背起来,催着道:“快走快走,晚一点你小师弟就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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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荔水遥产子已过去了三日。
太医署咒禁科的博士几乎都被蒙炎抓了来,可这些人把禁经二十二篇都诵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