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节(2 / 2)
间,可在发觉挣扎彻底无用之后,大家就会开始走倒车路。技艺弃之不用,海关开而再关。
水多水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居水之上。可要找到什么样的理由,才能顺理成章走倒车路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曾经带着他们走向前行之路的人,彻底污名化,清算打倒。李越清晰地预见了朱厚照的结局,朱厚照又何尝不是预见了李越的未来。
刘瑾只叹了口气:“……即使权倾天下,也不能逆转自然。人,终归要死;狼,就要吃羊;狗,也变不成人。”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
连严嵩都能预料到刘瑾去后宦官的下场,更何况,精明透顶的老刘本人。过去侵夺的权柄有多少,以后就要一五一十地吐出来。过去挣扎着爬得有多高,以后就彻底跌落深渊。
“他们为什么那么不争气?”老刘的面色紫胀,他的继任者中,哪怕有一个出色的,或许就能帮李越稳住局面,或许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月池苦笑:“这可怪不得他们。他们都很尽心。能击溃我们的,从来都不是人力,是规律,是时间。”
张文冕有些不忍:“阁老!”
月池道:“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明白了吗?我们都明白,我们只是不肯接受。”
张文冕急切道:“不是没有继任者!或许还有办法!”
房舍内两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他的身上,张文冕深吸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我净身了啊。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了。”
阳光依旧明媚,四下寂静无声。刘瑾的双目凸起,谁也没想到,一个耄耋老者濒死前,喉咙中竟能发出这样可怖的嘶吼。
张文冕极力安抚他的情绪:“我老了,有没有那玩意儿都一样……难道没有那东西,我就不算人了?我反而觉得,割了它,我才真正做了人。”
这一面之后,月池再听到刘瑾的消息,已是第四天的深夜了。西苑的护卫战战兢兢地敲响房门,她得知消息,刘瑾不行了。
月池霍然起身,朱厚照亦被惊醒。他含糊道:“怎么了?”
月池拍了拍他的背,乌羽玉的花汁就在枕下,她明明可以再叫他睡下下去,一个字都不多问,可她还是对他道:“老刘要走了,你想去送送他吗?”
老刘是他为数不多还记住的人。朱厚照有些茫然:“他去哪儿了?”
月池没有作声,她只是给他乔装,带着他连夜奔出西苑。短短几日,堂屋便变了个样。月池一掀帘,药气便扑鼻而来,无形的死气太过浓重,以至于连报春花垂下了头,再也不复当日的明丽。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好臭。”
只是两个字,里间的刘瑾便有了反应。他啊啊地叫出了声。
朱厚照的眉头皱起:“是老刘?”
他第一次甩开月池的手,大步奔了进去。可长久的软禁服药,让他也变得虚弱,刚跑到屏风那里,就摔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
刘瑾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在端本宫时,那个年幼顽皮的孩子,也是这样声势浩大地奔向他。可惜,他再也唱不出歌,也拿不出新鲜玩意儿了。
他只能定定地看向朱厚照身后的李越,艰难地张了张口,无声地流泪。
月池走到他的身侧,她说出了在满都海福晋身边一样的话:“别这么绝望。我来自五百年后,我知道我们不会输。”
刘瑾怔住了,只听她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道:“五百年后,在华夏土地上,无人会因穷困被逼阉割去做奴仆。工人领导农民起义……他们成功了,既没有皇帝,也没有太监,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宁愿清醒地死,也不愿自欺欺人地活。”
一语未尽,刘瑾已长舒一口气,他最后看了张文冕一眼,溘然长逝。
朱厚照愣愣地拉着他的手,他感受着这个干瘪的老太监满是皱纹的手,一点点变冷、僵硬。
记忆在这一刻,重叠唤醒。他突然站起身,四处寻找:“父皇呢,父皇在哪儿!父皇在哪儿!”
张文冕悚然一惊,他看向月池。月池拉住朱厚照,轻抚他的面庞:“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你为什么,也非要醒呢?”
刘瑾之死,彻底掀开了乱象的序幕。身在东南的严嵩,只觉喜不自胜。机会,终于要来了。他紧急联络兴王朱厚熜,二人甚至冒险会面,共商大事。只是,最后商议的结果,竟然仍是急不得。
严世蕃百思不得其解:“刘瑾一死,宦官群龙无首,正是我们要奋勇争先的时候,怎么不进反退起来?”
兴王一笑,只说了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谓脏了自己的手。”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虽然眼看李越是无力力挽狂澜了,可他们也不能做第一只出头鸟。要让其他人先去试水、厮杀,等到打倒两败俱伤时,他们再伺机出来摘桃子。
严世蕃犹豫道:“您是认为,我们还需积蓄力量。父亲已经命我去联络破产商户。”
兴王对着严嵩颌首:“您果然高明。”
严嵩欠身道:“不过为王爷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只是,商贾逐利而行,难成大事。而那些儒商士绅,要拉拢他们,实非易事。”
兴王何尝不明白,先有他的好堂兄,再有李越,儒商士绅早已被吓破了胆,虽然不满匠人地位提升,但要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和足够的保障,要想说动他们站队,也是难于登天。
他沉吟片刻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朱家的事,终归是要朱家人出面。”
严嵩本打算敲敲边鼓,未曾想兴王竟然打算亲自出马。他道:“王爷千金贵体,岂可冒险。依下官看,不如还是遣世子先探探。”
兴王点头赞许。
像兴王这般蠢蠢欲动的人还有很多。而京都中,李越集团中核心成员也早已觉察到了不对。他们既身居高位,又和李越及新政深度绑定,要是李越倒了,新政没了,他们又岂能有好果子吃。
事到如今,上策自然是有新大洲来力挽狂澜,中策是分化欧罗巴,重新夺回市场,可如今两条路都走不通,乱象却起,与其等别人来逼宫,不如自己壮士断腕。
内阁会厅中,色彩艳丽的金刚鹦鹉还在木架上自顾自地唱着歌。月池轻声道:“千椿,别唱了。”
这只足足有人半臂高的鹦鹉扑腾着蓝色的翅膀:“我就不!”
月池的声调并没有拔高:“千椿。”
歌声戛然而止,鹦鹉小心翼翼地凑进来:“那我还能再吃一个无花果吗?”
月池点点头,它欢呼着奔了出去。
鹦鹉飞走了,厅内更显寂静。月池看向她的左膀右臂:“什么叫壮士断腕?”
王九思长叹一声:“元辅,我知您心痛,可这也是无奈之举。”
月池道:“我在问你,什么叫壮士断腕?”
众人对视了一眼,张璁接着走了出来:“工场多数由朝廷所控,不如先关掉一批,安排工人另谋生路。至于朝廷的各局,除兵仗局外,其他都可先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