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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远话一出,周遭的寨民面色戚戚,担忧地看向姚长老。
“招魂烛自林姨闯进来时就已灭了。”平烨烛拍拍姜深的肩膀,把他往后扯,遮住寨民们警惕的眼神,“因果轮回,山余没轮得上平平安安的一生,程叔赔进去半个葬礼,合算。”
“烨烛!”姚长老满是皱纹的手颤抖,连带着拐杖也不稳当。
平烨烛却没善罢甘休:“按照规矩,招魂烛断还要给我八百块做冲丧费,这钱得原本来守灵的方祭司出了,林姨闹这一趟,牵扯出山余,合着规矩程老的因没断完,送丧总归要停的。”
方远嗤笑一声:“你贪这八张红票子,我尽可以给你。你把林萍那疯婆子拿出来说事亏不亏心,更别说你带着个外人进祠堂,坏了送丧的仪式,山神降怒……”
“谁稀罕进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破地方!”姜深攀着平烨烛的肩膀,叫嚷得像只炸了毛的猫,恶狠狠地堵住方远那套胡说八道,“我们守灵也守了,谁坏你们规矩了?这么敬畏鬼神,怎么没见有人替山余找回公道啊?还要倒扣一盆狗血说我们是阴邪,改明儿一定得折几枝柳树扫扫霉运,小心山余半夜敲你的窗!”
山余这词落在人群里像炸开的烟花,有人不屑,有人畏惧,有人叹息。方远一张脸愈发狰狞,他本就挂着零零落落的银铃骨雕,额头的血越过眼睛鼻梁,淌下来,像极了恶鬼。
平烨烛皱起眉,想拦姜深,手伸了一半却被对面握个正着。
姜深一把拽住平烨烛,阴沉着脸越过拥挤人群,在程家大院的边角拖出来一辆生锈的三轮车,颇有气势地跨上座驾,把平烨烛直往车斗里塞,嘴里碎碎念着:“破地方,我们走。”
姚长老想留人,可平烨烛却上了车斗。那高挑的赶尸人在破败腐朽的铁皮车斗里弯下腰,朝着灵堂的地方拜了三拜,转过头去。
人死如灯灭,程翃与程弼平的缘延续至平烨烛不过蜻蜓点水,三拜是尊重也是告别。
因缘际会,就此清算。
三轮摇摇晃晃地启程,在山林间不熟练地穿梭,吱吱呀呀的声音硌得人牙酸。
程家大院的轮廓很快消失在山间迷朦的雾气里。
“姜深。”
“……”
“姜深。”
“……”
“姜深。”
“……”
平烨烛喊了三遍。
姜深闷着头不回答。
最终三轮车的车轮陷在一处泥坑里,车座上的人腿蹬得飞起,溅起一片泥点子,还是没能前进半分。
平烨烛跳下车,泥水溅上他素白的长袍,姜深这才停下,闷闷地撤到一旁,瞅着平烨烛坐上三轮车座,倒车转向,缓缓离开压抑的山林。
小屋里燃起柴火,火星噼里啪啦地响着,腾起的烟雾遮盖住姜深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来。
“你是不是因为那些东西才想找我拍纪录片的。”姜深的相机挨着他的腿,一旁散落着写满字的纸张,“可我技术不够,我就是个半吊子。”
“我没想找你做任何事。”平烨烛递过去一支烘烤得软糯的白薯。
“你信那个……吗?招魂烛什么的。”
“不信。”
“那你还去守劳什子灵。”
“他们信。”
姜深沉默了会儿,吐出口恶气:“信疯了。”
“嗯。”平烨烛答。
“你和他们不一样。”姜深咬一口白薯,说出的话声响轻微,带着点谨慎和心虚,“我不小心瞧见你床边柜子里的书了。大学教材,土木的,我看都看不懂。”
平烨烛衔白薯的动作缓了缓,火光在他鼻梁上映出通红的印子,模糊动荡,琢磨不透。
姜深打量平烨烛,没瞧出来丁点不悦,才开口继续说:“我刚进山时碰到的导游也是从城里回来的,大学生,以前学的旅游宣传。我问他为什么回大山,他反问我‘你觉得这大山值得我回来不?’。我那时候看山连绵一片又一片,青青绿绿,觉得真值。”
“现在呢,值吗?”
白薯把姜深的手烫得发红,烤焦了的外皮碾作粉末染在皮肤上,他咬了几口,没回答上话。
“大山有大山的好,大山也有大山的苦。”姜深比划着连绵的山峰,粗糙通红的皮肤挤压出一个自嘲真挚的笑来,“我托大了,几个小时的片子拍不出来这座山,也拍不出来山里的人。我也答不好这个问题。”
夜色渐浓,火星炸裂的噼啪声倔强地响着,姜深闷头细细啃着那根早就该啃完了的白薯,手指搓得通红:“但我要是能拍些,总比不拍来得好。”
“想听故事吗?”平烨烛突然开口。
姜深愣了愣,傻乎乎地问:“谁的?”
“我的。”平烨烛说。
姜深直起腰板,炭黑粉末从手掌心一路搓到手腕,不知所措的劲一览无余。
“要笔吗?”平烨烛问。
姜深抿抿嘴,手指动心地搓着,终于他咬着牙摇头:“不要。”
“不要?”
“我记着,靠脑子。”他严阵以待,耳朵竖得老高,顺势把那叠灰扑扑的纸也推远,活像要赴死的战士,“心也记着,不会忘了的。”
“不心疼你的素材了?”
“你不是素材。”
姜深闷闷地说着,随后他眼睛一花,艳丽篝火后那个名为平烨烛的男人好像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