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乘(1 / 26)
出发之前,谢府的马车里多塞了个人。人高马大此时尽失优势,只余占地儿的埋汰。
谢兰玉坐在车内,单他一个人的话,还能躺着瘫着睡着。但现下行不通了,分而食之。他缓缓抬眸,看向这位毫无所知毁人美梦的不速之客,眼神落在他身上不过两秒,早有预料似的。二人眼神对上,心有灵犀地,了然闭嘴。
萧洵借着照顾伤患的名义才乘了马车,平日里他都是策马多。祁山见主子将踏雪留在了侯府,提议道,“侯爷,我们是否备一辆阔正的马车?”
“去西南一路一切低调为好,兴师动众容易招惹是非。”萧洵掸了掸锦衣华服上莫须有的尘,神情自若。
祁山也注意到了,侯爷今日这身衣服尤显贵气。好看是好看,但是…这也能算掩人耳目吗?还是另辟蹊径?主子的心思,还是莫要猜了。
谢兰玉乘的马车虽然空间不算小,但容下两个人也不够宽敞。既装得下,谢兰玉也不问萧洵坐得是否自在。聪明人都将自己的决定看得清楚,看得远。
他们办的不算急事,行程并不赶,也就不徐不疾。谢兰玉一会儿就被马车晃悠得直点脑袋,直接打起了盹儿。他早年爱游历各地,看着文文弱弱,但在外面也是遭过罪的,并非看上去那么讲究吃不得苦。趁着行路中打瞌睡是常事,比起游历时的风餐露宿,马车不见得就不是舒服的卧榻。
一路南下,繁华落尽,积雪也是浅浅一层。冬日南方更为阴寒,渐入西南,就不见雪影了。
地势像翻了几个跟斗,谢兰玉也被随之震醒,带着几分轻怠,开合着眼,漫不经心。既不是相府负盛名的公子,也无虚实看不透的心机。闲眼静看窗外绿意葱茏,随意怠惰。
两指撩起帘布,谢兰玉心思全然在风景上,泠冽的寒意扫空车内的混沌,骤然神清气爽。也不妨碍他与萧洵闲聊起来。
“侯爷下西南,是为了说服西南王,开通大理与西南的马道?”
“北方战事时刻都有再起的可能,虽然北方的马匹是战马的优良选种,一旦仗打起来,这一条路定然会断。不是长久之计,与大理互市是退路,也是明路。”
萧洵论及正事,不自觉正色道。
“《乞括买马札子》中言,马之于军旅,其用大矣。广西邻特磨道,亦有可市者,募客人结揽送纳,以给沿河江淮间帅府要郡。侯爷自知马市事关国防安全,所以在实施马市贸易时,更需提防外夷。依上面对西南王的戒备,想必西南道上已经有入驻的中军了吧?”
“盐铁互市之于西南的重要,唐龄尧比你我更清楚。不过是朝廷赏个枣给一巴掌的惯用手段。”
谢兰玉听着他说起朝廷的不当也没什么反应。神色平静得更像在走神。萧洵似还是想从那张寡脸上挖出什么情绪,看着看着忘了看内里,被俊美的皮相吸引了去。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西南王的传奇事迹。
行经必经之地广南西路,官道上多了人。北上的流民,拖家带口。
天灾人祸,西南的各方势力也在争地,苦的只有百姓。除了另觅他乡,别无他法。
西南道,外人也称其西南夷。一听这个称呼,多少带了点感情在里面。与蛮夷之地等印象相接,想也不错,西南因着文化地域不通,发展相比其他州郡要落后许多,民族差异夹带的敌意也是阻滞双方交往的一部分原因。
且西南历来不得上面重视,说是家中爹娘不管,兄妹不亲的老二是和气了,捡来的孩子也不过如此。永元初才与南北诸郡互通,也正是这几年商业互市,西南道逐渐发展起来。
吁——马车忽然停了,车内二人被惯力带着前倾。谢兰玉抵着萧洵胸口,这人常年练武习弓,隔着冬衣也能感受到胸膛之下的健实。萧洵以臂圈着他,喷薄的呼吸尽数往他耳后根扑。
又因为马车逼仄,迎面的压迫感叫他产生了一丝异样的心情。谢兰玉坐好后便挣脱了束缚,适应得极快。待长盛等人前来启禀时,见到的是侯爷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眼观鼻鼻观心,觑着自家公子。
“公子,有一位少年晕倒在路中间,正好挡住了前方的路。”
谢兰玉俯身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到那少年躺在地上,手脚抽搐不已,脸贴在一侧的地面沾了些湿泥,面色如纸。
这是突发心疾了?谢兰玉母亲也患有心疾,所以他时常听乳母说起心疾之症如何折磨人。母亲不是因生他而亡,也注定是享不了天伦之乐的。
谢兰玉忙示意长盛,作势要下车。
“你待在车内,我下去看看。”萧洵极快地扫视了四周,随即挡在他身前,拦了上前帮忙的长盛。
“萧洵,那少年应该是患有心疾,情况危急,我下去看看。”谢兰玉紧紧抓住萧洵的臂缚,他额角有一团红,不知道方才嗑到了哪。
谢兰玉每每有求于他,才会不经意间叫他名,萧洵听着比侯爷二字顺耳多了。
他倒是有心在旁琢磨起谢兰玉,惹祸精之所以总倒霉事缠身,大抵凡事爱插一脚,眼里容不下事。萧洵抱着他一起下了马车,白衣被风撩起,搅上萧洵的腰身。行至那少年跟前,单膝撑地,将人抱着却不放人。
侯爷平淡的俊容上下唇启合,“地上脏。看诊吧。”
谢兰玉贴着他的脉象,拨了拨眼皮。少年陷入了晕厥。他指挥长盛先将那少年抱至马车上。“将他保持端坐姿势,四肢低垂。”谢兰玉从袖间取了一颗黄色的药丸,喂了点水给他服下。
不消一个时辰,那少年睫翼微动着,醒转。
少年睁眼见着的皆是贵人,说话竟结巴起来,一句道谢劈成了两半。他个头小,约摸十三四岁,应是因先天不足而看着更小。
他用力拽齐身上已经小了一号的袖口,堪堪到腕骨。偷偷打量起那位白衣公子,脸和衣角比雪还要净白。公子腿有不便,被一锦衣华服的青年抱于怀中,翩翩风度不减。与面善的公子不同,那位冷脸的,被他盯着总觉得脖子一凉,不禁生怯。
“感觉如何了?”谢兰玉见他唇色乌青,身子还在抖,将拿出的狐裘披风给衣不蔽体的少年。
“好了,谢谢公子。”
“我方才给你把脉,见你先天心脉不足,你的家人呢?”
“我家中亲人在佘安之乱中都死了,之后就一直跟着北上的队伍逃难。变卖的银钱在路上也被人抢了……”
他越说眼圈越红,眼睛又生得大,泪被他憋在眼眶,看着更可怜了。谢兰玉见过最会哭的是谢骁,泪珠子断了线,挂在眼睑就够让人心软了,谁知这少年更会哭。那是不出水,倔强得教人怜爱。
谢兰玉偏头即与萧洵对视上,萧洵先于他开口,用只他们二人能听见的耳语,略带不满但也没指摘什么。“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捡。”
谢兰玉得了这句话,露出一个极浅的笑,随后问那低眉顺眼的少年,“你想好去哪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
谢兰玉将仅剩的素心丸给了他,“我们也是南下寻医,你要是没想好去哪,可与我们同行,虽然治愈不大现实,但我想缓解病症应当不是难事。”
“谢谢公子。”谢完面上的喜悦很快消失,又回到战战兢兢的状态。
上马车前,谢兰玉想起问了他姓名,少年名邵,单字游。
邵游回人话时,爱笑,带着讨好的笑。谢兰玉本想多问问佘安的情形,但想了想还是不给这少年多加负担,过些时日,等他熟悉了问也不迟。
谢兰玉上了马车,垂了袖子。
雪白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