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条 Tia(8 / 11)
韩星阳自己开车来的,宁玉英过去时他降了一半车窗,脸色有些不好看:“怎么搞了这么久,离我给你发消息得有半个多小时了吧。”
宁玉英说:“我两条腿走过来的,体谅一下。”
隔了一会儿又说:“你调查得不够仔细啊,连我家在哪都不知道。”
隔了大半个假期,两人头一回见面,对他说的几句话无一例外不是夹枪带棒。韩星阳下意识沉下了脸,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反应过来,勾起嘴角眯了眯眼睛,“我来你不高兴了?说话这么刺。”
宁玉英眉目平静,隔着车窗和他对视,很意外地,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假惺惺找借口,而是直接道:“对。我爸妈都是普通人,你去了会让他们很不安。”
“呵呵。”韩星阳冷笑着,“对你妈的头。”
宁玉英被他的脏话弄得眼皮轻轻跳了一下,“星阳,你这个喜欢骂人的习惯真的要改。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我,但是离开学只有几天了,你何必跑到这里来?……我没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等开了学,你想做的那些我都陪你做,不好吗?”
“闭嘴,”韩星阳猛地一下摘了脸上的墨镜,宁玉英的话轻而易举地激怒了他,“我来不是为了跟你上床的!”
宁玉英看着他青黑的眼底和冒着红血丝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让我去你家睡个觉。”韩星阳吼完,过了半晌,他撇开眼睛,生硬地提出要求。
最终,宁玉英还是带着韩星阳回去了。
宁爸宁妈看着儿子带回来的同学,先是讶异,然后才颇为生疏地客套,手忙脚乱招待起来。正月登门,韩星阳好歹没忘基本的礼节,将事先买好的补品拿出来,夫妇俩哪受过这种贵重的东西,面对宁玉英这个不明来路的同学更是畏手畏脚起来,热情中愈发带着小心翼翼。
不过,要指望韩少爷热情回应回去是不太可能的,他对自己老子都没怎么斯文礼貌过,更不要说是两个陌生人了。
几个人站在早餐店铺开的几张桌子旁,韩星阳看了宁玉英一眼,僵硬地叫了两声叔叔阿姨。
宁妈拿着抹布擦着韩星阳坐下的那种用餐桌,生怕在上面留下一丝油垢,把韩星阳当成了非常尊贵的客人,局促地问:“那个……小韩啊,吃饭了吗?没吃的话,阿姨马上去做,我们这儿也没什么上台面的吃食……要不、要不我让玉英带着你去馆子里吃!玉英!玉英!”
说着就要从一旁收零钱的塑胶盒子里拿钱,塞给宁玉英,“你带着同学去外面吃,好好招待人家!”
韩星阳本来一直低着头,在这时却抬起头来,观察着宁玉英的神色,见他没什么表情地接过了钱,韩星阳立马抿起唇,“阿姨,不用了。”
“他就是路过我们这歇一晚,”宁玉英轻轻抚着妈妈的肩膀,“妈,你们不是还要去进货?别操心我们了,和爸快去快回,路上注意安全。”
宁爸也说:“是啊,玉英好不容易带一回同学回家,你让俩孩子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我们别掺合!”
把爸妈送出门,宁玉英折身返回,韩星阳还坐在那张桌子面前。
宁玉英给他接了一杯水,等他喝完了,说:“跟我上去。”
这家早餐店是宁家谋生的地方,夫妻俩吃睡都是在店里解决,二楼是一个平层,分割出两间逼仄的卧室充当睡觉的地方。宁玉英的房间在上楼左手边,走廊尽头供着香火,黑暗里勉强看出来桌子上的照片里是一个女生。
宁玉英把灯打开,韩星阳看清了,相框里的女生和宁玉英有几分像,弯着眼睛,冲着镜头害羞地笑着。
“我姐。”宁玉英简单介绍。
他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找出一套衣服递给韩星阳,问:“洗澡吗?”
“来的时候洗过了。”韩星阳很不客气地坐在了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开始打量屋子里的摆设,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一张书桌,防盗网下的飘窗上整整齐齐垒满了书,一台用防尘罩细心包好的风扇放在角落,飘窗的窗帘是廉价的天蓝色的,上面布满了白色小花,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屋子里,让室内的空气有了微微的暖意。
宁玉英见他望着窗户,于是走过去把窗帘拉紧了,室内一下子昏暗不少,宁玉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有一些光斑透过白色小花的孔隙印在他脸上,给这张白皙的脸分出了淡红的晕影。
宁玉英指了指床,“不是要睡觉?”
韩星阳望着他一动不动。
宁玉英没再管他,自己侧身躺在了床的一侧,将大部分空间留给了另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宁玉英感到床的一侧微微塌陷进去,安静了一阵,背部贴上一具灼热的身体,沉沉的鼻息扑在他颈后:“你怎么也要睡?”
“我五点多就起来了,”难得有个机会,两个人躺在一块儿像这样正常聊天,宁玉英抓住了在他腰腹间流连的手,“我得补一会儿觉。”
韩星阳把手收回去,额头抵在了宁玉英背上,嗅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哦,睡了。”
韩星阳睁开眼,身侧没有人,他瞬间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声音从他对面传来。
他抬头看过去,宁玉英正坐在书桌旁听歌,摘下的一边耳机握在手里,偏着头看他。
“……”韩星阳咽了咽睡得发干的喉咙,嗓子有些哑,“你一直在这儿?”
宁玉英转回了头,继续移动手里的鼠标,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说:“我比你醒得早不了多少。”
韩星阳难得沉默下来。
长达数个小时的睡眠让他精神了不少,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冲动,昨天晚上他还在家里和他爸吵了一架,他甩门而出,再回过神已经开车到了宁玉英的老家。整个寒假里,韩星阳跟往常一样吃喝玩乐,根本没时间想宁玉英这号人,所以连韩星阳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牢牢记下了有关宁玉英的一切信息。
凌晨,他来到这个不太繁华的县城,坐在车里看宁玉英站在那个小小的早餐铺里,静静做着自己的事。在学校里宁玉英也是个低调的人。安静是韩星阳对他的第一印象。他有时候觉得宁玉英安静过了头,安静到最后像一种冷漠,轻轻松松就镇压了周围一切躁动不安分的因子。
韩星阳的周围不太能容得下这种如水一般柔软又不能斩断的静谧,他有个很牛逼的爹妈,他在追捧声里长大,享受纸醉金迷的热闹,他的生活几乎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填满。
韩星阳又出去疯玩了,韩星阳又跟人打架了,韩星阳又被他爸揍了,乱七八糟的事充斥在他脑子里,他也懒得去纠正,反正十几年都是这么过的,从来没人教过他秩序是什么。所以在宿舍,当这种安静无声入侵到韩星阳的领地时,就不容易再忽略了。
有一天,他和人飙了车,被他爸请人从半山腰架着回了家,原来是警察局的传唤又打到家里来了,在他爸那种看烂泥的眼神里签罚单又保释,搞老一套关他禁闭,韩星阳轻车熟路地从翻窗跑出来躲到了宿舍,蒙上被子眼一闭,烦他的人跟事通通见不着。
等他醒过来,正好是宁玉英下课的点,就像现在这样,他一睁开眼睛,宁玉英背对着他伏案学习,宿舍里只有桌子上台灯的光芒,落笔的沙沙声。这个安静的背影仿佛凝止在他眼前。
韩星阳躺在那样的黑暗里一动不动,就是在那个瞬间他发现这种寂静的可怕,它让他身体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支撑着他面对这个世界的躁郁和戾气像皱巴巴的床单被一点点牵平,像缠得一团糟的耳机线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