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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迟疑片刻持后,离席再拜。“陛下,臣有罪。”
刘协也收起了笑容,静静地看着杨彪。
“太尉何罪之有?”
“臣行事不谨,为卫固、范先所困,辜负了陛下信任,又耽误了卫尉士孙瑞平叛。卫尉为保全臣性命,接受了卫固的请降。”
刘协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垂下了眼皮。
卫固请降不意外。
士孙瑞接受了卫固的请降,却一直没有汇报,这才是意外。
两营相隔四十余里,骑士往来也就是半天时间。
士孙瑞不是不能事先汇报,而是有意不汇报,先斩后奏。
杨彪明知士孙瑞先斩后奏,却亲自赶来,主动承担责任,为士孙瑞开脱。
这些老臣是将朕当小儿看待啊,联起手来糊弄朕。
刘协很生气,甚至有一种命人将杨彪推出去砍了的冲动。
但他忍住了。
除了蔡琰的提醒,他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杀了杨彪,并不能解决问题。
甚至杀了士孙瑞也没用。
士孙瑞为了救杨彪,违背诏书,接受卫固的请降,给了卫固一个活命的机会,有错吗?
没有。
恰恰相反,这正是他有担当的表现,至少在很多大臣看来如此。
李膺杀张让之弟,张俭杀侯览家人,比这严重多了,却没有人指责他们,反而有很多人觉得他们做得对,天下传诵。
士孙瑞不仅救了杨彪,还救了数百卫氏族人,这是大功德,何错之有?
杨彪主动承担责任,为士孙瑞开脱,有错吗?
也没错。
太尉掌兵、司徒治民,是外朝大臣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然不能错过。杨彪为了保护士孙瑞,不惜牺牲自己,正是识大体,有气节的表现。
至于诏书,至于天子的面子,与此相比,都不重要。
相反,天子应该嘉奖他们才对,要不然就是昏君,就是没风度,不仅得不到大臣们的支持,还会引发群体反对,说不定还有人搬出桓灵二帝做反面例子,教训他一番。
过犹不及
刘协垂着眼皮,一言不发,沉默如山。
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居然真能忍得住。
想来想去,似乎只能解释为本尊的意志。
多苦多难的童年,造就了一个老成的少年。
“皇后,取晚餐来。”刘协轻声说道:“太尉匆匆赶来,怕是还没有用餐。”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皇后伏寿从后帐走了出来,向杨彪行了礼,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伏寿引着两个宫女进了进来,一人手里一个小案。
伏寿走到刘协面前,正准备放下手中的案,刘协说道:“太尉受苦了,先为太尉上食。”
伏寿看了他一眼,却没多说,转身走到杨彪面前。
“奉诏,为太尉上食。”
杨彪受宠若惊,连忙避席。“臣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伏寿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小案,摆在刘协面前,另一个宫女则为蔡琰摆好食物。
杨彪看了一眼,才发现三份食物都是一样的,简单的一碗粥,几片肉,一碟酱。
“陛下,你就……吃这点?”
刘协点点头,却没说什么,端起碗,浅浅地喝了一口。
杨彪神情尴尬,只好端起碗,默默的喝粥。
粥熬得不错,但杨彪却吃不出一点滋味,几次张口欲言,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经验丰富如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访说些什么。
刘协默默地喝完粥,将碗筷放在案上,拿起手绢拭了拭嘴角,轻轻放下。
杨彪还没吃完,却还是放下了碗。
“太尉。”
“臣在。”杨彪躬身行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刘协微微侧头,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杨彪。“你是党人么?”
“臣……不在党人之列。”
“为何?”刘协嘴唇轻撇。“是太尉看不上他们,还是他们看不上太尉?”
“……”杨彪不知如何回答。
负责记录的蔡琰抬头看了两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刘协盯着杨彪,眼睛眨也不眨。
杨彪避无可避,一声轻叹。
“陛下,党人虽乃心王道,却行事偏激,不合中庸之道,臣不敢苟同。”
刘协收回目光,微微颌首。“太尉所言极是,过犹不及,非大臣之体。”
杨彪的嘴角抽了抽,摘下冠,端端正正地摆在席上,双手交叠,俯身而拜,额头贴着手背。
“陛下,臣……”
“朕累了。”刘协摆摆手。“太尉奔波一天,想必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杨彪还想再奏,刘协起身,往后帐去了。
杨彪僵住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蔡琰走了过来,伸手轻扶。“杨公,天子意气难平,你就先去休息吧。”
杨彪木然起身,看着摇曳未定的帐门,一声轻叹,起身出帐。
——
蔡琰一人留在帐中,将起居注的条目写完,向内帐告退。
回到小帐,她在案前坐下,铺开笔墨,准备抄写起居注副本,却一时心烦意乱,思绪万千,不由得废笔而叹。
她很想找个人说话,却不知道找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