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良久之后,身边少年轻声道:“先生,起风了,还请回屋歇息。”
“方才是何人?”羊祜现在看谁都像是杨峥派来的说客,弹琴之人如此,这个少年也是。
“回先生,北园住着的是嵇中散。”
“嵇叔夜?”羊祜瞳孔放大。
嵇康在名士圈中可不是凡人。
与阮籍等人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是天下名士的精神领袖,还是魏武的女婿,家世显赫,却拒不受司马家的征辟。
“正是嵇先生。”
“杨君侯强掳嵇叔夜,与当年董卓强征蔡公一般无二!”羊祜冷嘲热讽了一句。
他嘴中的蔡公乃是汉末名士蔡邕,是他外祖。
少年却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羊祜,“先生受君侯活命之恩,背后论人是非,非君子之道。”
羊祜心中一奇,越发觉得这少年不同寻常,“哦?我非君子,杨君侯便是君子了?”
“君侯当然不是君子。”少年眼中升起崇慕的神采,“君侯是当世英雄。”
羊祜默然不语,这句话根本无从反驳,忽然惊觉,安排嵇康弹琴,纾解他心中闷气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少年。
“带我出去走走。”
“先生这边请。”少年还是毕恭毕敬。
一出小院,便有两名护卫跟在后面。
老远就有一股腥膻之气,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凶煞之气。
一看就是百战老兵。
除了这二人,羊祜斜眼望去,前后左右不远不近,有十几人穿着常衣若紧若离。
不过羊祜觉察出这些人似乎并不全是为了保护他,他们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系在少年身上。
如此一来,这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羊祜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如今的姑臧的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凋零的姑臧。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行人如织,人如流水车如龙。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数万人家。
西域胡商、高原羌贩、漠北鲜卑、天竺僧人等等,诸色人物并行于市。
互相之间以汉言讨价还价。
升斗小民引车卖浆,沿街叫卖。
吵吵嚷嚷,但也热热闹闹。
即便是洛阳也不会有眼前这般盛景。
洛阳只会泾渭分明,士族与百姓仿佛两个世界,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升斗小民脸上的自信与生机,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一个国家的强盛能轻易从百姓脸上窥见一丝端倪。
几十年前的凉州是什么景象?
几乎要被废弃,马超大乱后,又有麴演之乱,羌胡之乱,十年前还有治无戴之乱,整个凉州几乎一片废墟。
短短十年,凉州就从废墟上重生了。
这如何不令羊祜震撼?
偶尔有兜鍪上扯着高高白羽的骑兵,举着旌旗从南向北缓缓走过,百姓自行避让。
两个年轻书生退到羊祜面前,一转脸却让羊祜呆住了。
一个是深眉高鼻的胡人,一个是皮肤淡红的羌人……
两人彬彬有礼的向羊祜拱手,神态和动作已经与汉人无异。
“先生觉得我凉州如何?”少年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蛮荒腥膻之地,能有如此狡猾,杨君侯于华夏有功矣!”羊祜轻叹一声,一想到中原,司马昭为了西征,田赋征收到官九民一,羊祜就不禁为中原百姓捏了一把汗。
此番大败,司马昭对士族的掌控力越来越弱,以后只会盘剥更甚。
“子曰:有教无类。凉州子弟,只要心向华夏,便可入青营读书。”
“何为青营?”羊祜不解的问道。
“君侯创立的学堂,收容流散孩童,阵亡将士子弟,悉心培养,考试入仕,从军从政,各凭所长。”
《东观汉记·吴良传》:萧何举韩信,设坛即拜,不复考试。
考试二字古已有之。
“原来如此。”羊祜忽然知道为何关东士族为何如此憎恶凉州了。
这完全跟九品中正制背道而驰,是在侵蚀士族们的做官的权力。
“敢问郎君尊姓?”羊祜拱手道。
少年连连避让,不敢当、不敢当,“学生杨三郎。”
杨三郎,就是杨峥的第三子了?
羊祜看着丰神俊朗的少年,杨家有子若此,看来是天命眷顾。
对比洛阳食五石散的贵胄子弟,相差不啻云泥。
王者
羊祜并不点破少年的身份,又走了一阵,越看心中越是惊叹。
凉州海纳百川的气象,实在令人心折,心中对羌胡异族的排斥也淡了许多。
如果站在另一个角度,羌胡也为凉州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旺盛生机。
与之相比,洛阳就显得死气沉沉了。
高平陵之变后,洛阳便笼罩着一层阴云。
司马师、司马昭以倾国之众征讨淮南,百姓从此困窘。
“君侯回来了,君侯回来了!”
街市上,一人高呼。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瞬间沸腾起来。
整条街都在呼喊:“君侯回来了!”
家家户户大门打开,百姓夺门而出,长街瞬间变得无比拥挤,人群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