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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声依旧在。
姜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投降蜀国时,留在天水年迈的母亲来信让他回乡。
当年的他年轻气盛,一心要匡扶大汉,回信拒绝母亲:“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
在当年被传为美谈,留下“不在当归”的典故。
而现在到了这个年纪,欲奉养母亲,却早已天人永隔。
没有尽孝,匡扶大汉的伟业也到此为止。
各种情愫如毒蛇一般在心中噬咬,让姜维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大将军!”
亲兵们扶住姜维,将他拉回了现实。
最了解己方破绽的不是敌人,往往是自己人。
从骑兵喊出的口号,姜维就知道是谁在背后主导一切。
放眼蜀国,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养得起这样一支精锐骑兵?
一个宦官当然不可能。
而且也没有必要。
“陛下……”姜维望着远处夕阳中朦胧的成都。
如同一座大山横亘在他面前……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渐渐的,他心中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大汉不兴,非战之罪,实乃天命,尔等逃命去吧!”
成都的那位都不想再战了,自己又能如何?
当年武侯都不能成功,自己又能走多远?
“将军!”亲兵下马跪拜。
然后一个个的向凉军投降。
最后仍有二十多名亲卫不离不弃,他们也都双鬓斑白,脸上的皱纹写满了沧桑。
“尔等为何不走?父母妻儿在家中等候。”
“父母有兄弟奉养,儿女皆已长成,能追随大将军,虽死不恨!”老卒们的脸上也跟姜维一样平静。
“虽死不恨、虽死不恨,哈哈,好,我姜维能得你们追随,此生不枉也!”姜维重新握紧长槊,老卒们也握紧环首刀。
两军四面围拢过来。
长枪与刀锋层层叠叠。
“将军本是凉人,与君侯多年相知,不如重归故土!”杜预尽着最后的努力。
姜维笑道:“这天下落入杨兴云手中,总比落入司马氏手中强,能匡扶华夏重振天下的也只能是杨兴云了。”
杜预一喜,以为姜维动心,“既然如此,将军入我凉州,可遂平生之志!”
这是何等令人激动的大业?
一个帝国灭亡,必然有一个帝国兴起。
历史长河大多数是黑暗的,但总有那么一两抹亮色。
如同大汉一般。
姜维仰天长叹:“这么多年,大汉将士随吾北伐,多少英魂葬送异乡?多少忠骨埋于他土?段谷一败,大汉士气尽灭,皆我之罪也,今日又有何颜面苟且偷生?”
这一瞬间,诸葛武侯的音容相貌在脑海中闪过。
杜预还待再劝。
姜维却异常平静道:“大汉崩亡,岂能无忠魂追随之,我姜维最后一腔忠血,当为大汉流尽,宁战而死、不降而生。”
长槊竖起,长刀向前。
“大汉!”姜维怒吼着,第一个向杜预冲来。
“大汉!”身后亲兵也紧紧跟随。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就连包围的凉州将士们脸上也升起崇敬之意。
蜀汉虽然灭亡了,但它依旧是这浑浊黑暗乱世中的一抹亮光。
比起司马氏、比起东吴,在精神上有天壤之别。
“尔等不坠大汉之威名!”杜预无比惋惜的挥了挥手。
长枪如墙一般刺出,姜维与二十多名亲兵撞在枪尖上。
殷红的鲜血洒向半空,与夕阳余晖重叠在一起……
甘露五年二月十七,戊寅,春分,蜀汉大将军姜维阵亡……
一声声沉重的钟声从皇城中的承明楼上响起。
厚重、苍凉而雄浑。
钟声直冲云霄,宛如一个王朝在轰然远去。
原本躁动、惊惶、恐惧的成都城,在钟声中忽然安宁下来。
似乎百姓早就在等这一刻的降临。
没有哭喊,没有喧哗,只有静静的等待。
巷陌市井之中,偶尔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蜀汉立国至今三十九年,血雨腥风,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精疲力尽。
北地王府中,刘谌听到这钟声,失魂落魄的跑入昭烈庙中,跪在昭烈皇帝的神位下,痛哭不已,“大汉亡了,亡了!”
哭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匆忙回到府中,先斩妻妾,再杀亲子,最后伏剑自尽……
杜预打扫战场,释放所有俘虏,令其归家与家人团聚,连张翼、廖化等蜀国重将也尽皆释放,一时间,蜀军连连称颂恩德。
凉军以汉旗裹姜维等人二十六具尸体,送至成都城下。
蜀主刘禅去国号、帝号、皇袍,披麻衣、捧国玺率将吏出城向杜预投降。
秦朝末代皇帝子婴投降时,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以迎楚军。
刘禅亦是如此,神情异常卑恭。
卑恭中带着愚钝,仿佛迟暮而呆滞的老人。
与杜预相比,他的确是老人。
杜预领着将士受了蜀国君臣的降礼,“若非公深明大义,不知多少将士百姓殁于兵戈之,公于华夏有大功!”
半是奉承,半是真意。
蜀国君臣闻言,脸色和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