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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维面色如常,陆瑾却觉得周身气压莫名很低,他忍着疼,从头到尾,简略地跟张之维说了自己和他分开后的经历,临了羞愧不已地说:“对不住,我没把她安全带回来。”
他跟张之维说:“我没死,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张师兄,你”
张之维打断了他的话,只说:“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
他起身只给陆瑾留个一个背影。
陆瑾看着他的背影,张之维向来懒散,向来是慢悠悠地,跟头懒散的心大的狮子一样,这时陆瑾头一次见他站得那样直,从前刻意融于尘世的烟火气因为刀一样笔直的脊梁而烟消云散,露出内里锋锐骇人的模样,陆瑾冒着冷汗,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笼罩着他。
他忍着恐惧,希望张之维回头:“张师兄。”
张之维转过身,神情平静的问怎么了。
他忽然开不了口。
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那应该是动物般敏锐的东西,阻止他真正想说的话,堵得他无话可说,只能说些无用的安慰话。
“林观音会没事的。”
张之维淡淡的“嗯”了一声,回过头离开了这座枫叶林。
枫叶林是一道结界,常人无法进去,安静如同世外桃源,可林外却纷纷扰扰,是扰人清净的人世间。
张之维一出枫林,遇到了一些人,他们看到张之维,脸色一变,掉头欲跑。
张之维却筑起一道厚厚的墙壁,他们无处可躲,只得颤抖着转过身,面临张之维的讯问。
“跑什么?我找你们还有事呢。”张之维问道,“见过阿音吗?”
林观音是谁?
谁会认识她呢?
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女人,他们平时要是遇见了林观音都懒得瞧她一眼的。
除了张之维,这世上谁会在意林观音?
他们无法回答张之维的问题。
张之维“哦”了一声,淡声道:“看来是没见过。”
“那就没用了。”
没用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惊惧不已,然后,就见张之维抬手凭空落下又一道墙,两面墙将他们夹在中心,眨眼间就要往里面挤,身量稍大的人顿时被两阵强力压得血肉模糊,成了人饼,其余几个也吓得高声惊叫,张之维充耳不闻,直到一个人在恐惧之下喊道:“我见过!”
向内挤的两面墙,停了。
生死一线间,他喘了口粗气,重复说道:“我见过。”
张之维将他从中抓出来,他被吊在空中,薄像一张纸,随风飘荡。
张之维问:“你见过?”
他疯狂点头。
张之维等着他说,他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张之维突兀地笑出声。
轻声道:“骗我啊。”
他脸色煞白,然后被利落地捏断了脖子,摔到地上,而后咽了气。
两面墙继续行进,尖叫声渐渐小了,张之维拿手堵住一只耳朵,抱怨道:“好吵。”
他一转眼,瞧见了听到动静跑来观察的异人,有的人看到他就跑,有的则越挫越勇,大叫着,要跟他一决高下,张之维一视同仁,抓住他们先问:“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我不是为了张怀义来的,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你勾结叛贼,哈,你们天师府是不是早就打算放过张怀义了?”
“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我倒要看看你这天下第一是不是徒有虚名。”
“你看见阿音了吗?”
没有谁能回答他。
他长长叹了口气,他在这一天受了太多伤,有一些已经在愈合了,而有一些却在溃烂发脓,就如同他那些只能丢掉的脓疮,治不好,只能丢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丢掉太多东西。
可他却没有轻松,他没有如张静清所说,丢掉了,放下了,就可以超脱尘世,就可以出世。
他反而在红尘中沦落地愈来愈深,以至于如今到达无法抽身的地步。
这是春天,冬日里跑到南方过冬的燕子们,又要北上,它们在空中列成一排排,不为地上在尘世中挣扎的人而停留。
张之维望着天,问那些没有灵智的飞燕:“有谁看到阿音了吗?”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张之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一座座高山又要落下来,想把随性恣意的张之维压在山下,让他永远困在原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苦难的人间,放不过那些卑微到尘埃里的人,放不过为了抵抗外侮而死在战场的师兄弟,放不过无辜的金陵城,放不过向前一步的张怀义,也放不过林观音这样善良质朴的好姑娘。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张之维,你要选哪一边。
我要选哪边?
我能选哪边?
张之维落掌在某个人的头颅上,听到他死前嘶声力竭地诅咒他:“张之维,你不得好死!!!”
张之维手下亡魂无数,此时齐齐聚于武家后山,然而,他们即便有千军万马,聚在一起,怨气冲天,在面对被怨灵包围仍面不改色,甚至在出神的张之维依然不敢上前。
他们尽管死了,脱离生死的束缚,依旧恐惧张之维。
这种恐惧被他们深深刻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