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你怎么来了?”合肥当地京剧团的演员以为他是来找杜誉的,伸手给他指了一下:“在前面呢。”
听见声音,杜誉回头看见了他:“有事吗?”
赵捷走上前摇了摇头:“我想在这里。”他怕杜誉赶他走,立刻补充说:“我站在边上,保证不影响任何人。”
主持人的话音落下,演员即将上场,杜誉没心思与他较真:“你安静一点,别破坏舞台效果。”
赵捷连连点头:“一定。”
不过他没想到,正是从那时起,他养成了站在舞台侧面看杜誉的习惯。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十多年,直到杜誉再也上不了舞台。
这出戏畅快又热闹,流水板一气呵成,引得台下纷纷叫好。
赵捷情不自禁地开始模仿起来,从唱腔到身段,从云手到台步。他想:所谓学习,何尝不是个从模仿开始的过程?
回忆着磁带里的声音,赵捷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杜誉的唱法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的咬字愈发精准、吐字愈发清晰,显得更加老练、更加游刃有余。他表演的尺寸更加松弛,与从前相比少了匠气、多了自如,这让他看起来是个名副其实的舞台经验丰富的演员。
赵捷难以想象,在他久久阔别舞台的那段时间里,他究竟是怎么生活、怎么练习的。他那时连一个能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可台上的本事却半分没丢掉。
第二天上午他们去包公园玩了一圈,看了园子里郁郁葱葱的绿竹。大概是真的累了,回程的火车上,杜誉一直在睡觉,直到下车时赵捷叫醒他。
“我回家了。”站在火车站拥挤的人群中,赵捷提着自己的行李:“杜誉,明天见。”
“小赵。”杜誉喊住他。
赵捷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望着对方。他不知道在这本该行色匆匆的时刻会听到什么话。
杜誉走上前,盯了他片刻:“这世上有很多人压根不配称为人,他们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心里想的、手上做的却尽是些蝇营狗苟、党同伐异的腌臜事情。”
他一字一句地说,话语混在嘈杂的人声里,却清晰无比:“你是我遇见的为数不多的例外。”
赵捷怔在了原地,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觉得杜誉和旁人都不一样。
原来杜誉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字面意思。”杜誉耸了耸肩膀:“快走吧,你爸妈肯定在家里等你呢。”
很久之后赵捷回想起1985年的那段光阴,才发现其实那会儿杜誉已经动心了。后来的他很确定这件事,只是当时的自己毫不知情。
那时他实在是太过年轻,平白蹉跎了好光阴。
因为不知,还弄得分外委屈,每每想来竟是全然没必要。
下了公交车没等上楼,赵捷远远地看到了闲坐着晒太阳的老齐。
他主动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刚从合肥回来吧?”见他拎着行李,老齐寒暄道。
“是。”赵捷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老齐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赵捷垂下头,在心里默默对他的明知故问表示不满:“你说得对,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是该受辱受挫。”
“我就知道。”老齐缓步走近:“年轻人,别灰心。他现在还肯让你和他一起出去,就说明他没有当真生你的气。”
“真的吗?”赵捷又惊又喜。然而想起杜誉曾经说的话,他复归沮丧:“可我只是在传承周派小生艺术这方面对他有那么一点用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有这个用处就足够啦。他这个人呀,我还不了解吗?”老齐笑道:“你想想,除了周派小生这点儿家当,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在乎的事情?你认真精进你的本事,别偷懒懈怠,别学了那些旁门左道,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也对。”听了老齐的话,赵捷重新有了信心,语调也上扬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会接受我?”
他把方才的言语牢牢刻进了脑子里,乃至成为了他一生的行事准则。
“这话我不可敢乱说。我只能告诉你,你自己必须想明白才行。”老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别等到以后想后悔都来不及。”
“我没什么要后悔的。”赵捷显出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老齐并不想与一个年轻气盛的晚辈争辩这些:“听说最近你和你宋师兄都在上京胡课?”
“对,省戏曲学院开的周末培训班,请了几位退休的老师傅轮流来教。”赵捷想起了杜誉坐在巷子里拉胡琴的模样:“我越来越觉得京剧演员应该多了解京胡,才能对自己的唱腔有更好的把握。”
“这话说得在理。”老齐满意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当年周老板拉得一手好琴,杜誉的胡琴就是他教的。”
“难怪杜师叔的京胡也拉得那么好。”赵捷感叹道:“周老板对杜师叔真是倾囊相授。”
“你听过?”老齐问。
“有一次我去找他的时候刚好碰上。”赵捷好奇地说:“对了,我还没见过你拉琴呢。”
老齐笑了:“急什么?早晚的事。”
赵捷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下个周末他与宋同小两口一起进了省戏曲学院的教室,才发现坐在讲台上的正是老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