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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他现在已经没有回栖鸣泽的身份了。
即使对江氏了如指掌、即使在江氏经历过一次从生到死。即使在曾经,他坦荡地站在江家人的目光之中过。
白纸鸢掠过高天之上的流云,避开赤后荒原之上四处飘荡的死气,平稳停在了进入栖鸣泽的渡生道之前。出入栖鸣泽的路仅此一条,隐藏在荒漠的深处,无人得寻。早在天上的时候,江泫便已透过结界,看见了渡生道旁碎雪一般开了满树的楹花,停在结界前时,更是觉得触手可及。
结界内外,如隔天堑。
外头是死气弥漫的荒原,里面是生机盎然的林海繁花。一条小路从结界的入口蔓延,一路引向繁花如烟的远处。
路上落满了楹花,翠□□滴的草叶从石板的缝隙探出头来,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必上坡、也不必下行,只消一直走,便能走到栖鸣泽去。
而栖鸣泽,是一座悬在天际的仙岛。主殿鸣台,是江氏本家子弟居住的地方,其余分布于四方的副殿,都是分家的驻地。
除此以外,还有几片占地面积极广的陆地,随众殿一同浮在如梦似幻的云泽之中,以供江氏随意改造使用,如书阁、校场、族老搭起来的秘境、清修福地等,都在那几片陆地之上。整个栖鸣泽的面积总和起来,同九洲之中占地最广的三行原不分上下。
而供仙岛悬浮隐匿的那一片云泽,正是由濯神的神力维持。泽中云雾如烟,常有仙鸟盘旋其中,每逢日升日落,便是一片流云卷濯、云蒸霞蔚之美相;若逢月色倾照,便似海光粼粼、银丝缠缚,静谧非常。
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在进入渡生道之前,江泫同江周立了血契,决不向外透露栖鸣泽的位置。
而后沿着渡生道走了一段,两人已然站在了栖鸣泽的边缘,一片落满楹花的石台之上。江泫的长靴轻轻踩过落花,驻足仰望石台边这棵扎根于云海、已有数百年古龄的楹花树,淡淡道:“你破戒了。不能带外人进栖鸣泽,这是族训。”
江周道:“救您的徒弟,是公子自发所为。将他带来栖鸣泽好生安置,也是出于公子的善心。让我带您来栖鸣泽接回弟子,更是公子的一片心意。”
江泫没有接话。
停顿半晌,江周又道:“公子很在乎您,您在他胸口留下的那一剑,他并没有介意。纵使您与公子有什么嫌隙,下次也请不要再下那么重的手了。他终究是人,也会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近乎公事公办的冷漠,全无埋怨仿佛只是几句十分寻常的提醒。
“另外,这次带您进来没有获得家主的许可,还请您跟紧我,不要在栖鸣泽内乱跑。我带您去酉临殿,宿淮双就在那里。”
两人下了石台。
在栖鸣泽内,江泫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江周的行动确如他所说的一样,尽职尽责地将他往酉临殿带。沿途是一片升腾的云海,江泫沉默地走了一阵,忽然道:“江明衍和渊谷有勾结。”
江周的步履没有丝毫停顿,道:“公子告诉我,要是您问宿淮双有关的事情,我可以回答。”
没什么好问的。江明衍出手救下宿淮双,无论是为了向他邀功、还是有别的打算,都一定不会让宿淮双出事,甚至还会好生将养着。现在看来,前者居多。毕竟他已经站在栖鸣泽的土地上了。
江泫漠然的目光在江周背后走了一个来回,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道:“江明衍死了吗?若没死,可见我那一剑并不重。”
江周猛地挺住脚步,攥紧双拳,看背影似乎真切地发了怒。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将这份怒气压了下去,直到两人站在酉临殿后的偏门前,他都没有再对江泫说哪怕一句话。
正在此时,殿前遥遥传来一阵喧嚷之声。
江周眉尖一抽,似乎想去看看情况,想起身后有个江泫,生生忍住了。他把江泫带到一处偏院,向院中站着的人抱拳一礼,安静地退下,前往殿前查看情况。
江明衍就坐在院中,靠着竹椅,脸色有些苍白。见江泫来了,他合拢腿上的书卷,奉上一个乖顺的浅笑。
“又见面了,兄长。”
憾世无双1
江周道:“公子, 他醒了。”
江明衍正在案前濯花。木盆里的水面上浮着一大捧洁净的楹花,都是他今晨从树上摘下来的,洗濯干净之后, 就要拿去酿酒。
听见江周的话,他随手抓过一边的白绢擦手, 一边道:“这么快?绑好了吗?”
江周道:“绑好了, 跑不了。又暂且封了他的灵脉,收了剑, 现下没有任何威胁。”
“做得好。”江明衍随口夸了两句,心情很好地将白绢细细整理了放上桌案, 笑道:“我们去看看他。”
他的脚步很轻快, 江周看起来却不是那么舒坦, 一路上紧抿着唇, 面上笼着几缕愁云。拐过一处游廊时,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道:“公子,您这次真的做过头了。栖鸣泽是绝对不许外人进来的, 这是大禁,要是被发现,几位族老一定会暴怒不止。您花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苦心谋划许久,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怎能因为几个外人付之东流……”
江明衍的双手拢在袖中, 说的第一句话是:“江周,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他今日反常地穿了一身白,背影看起来温润儒雅, 赏心悦目。然而江周不消多想,就知道他现在一定在冷笑, 若自己再多说几句,气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