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馄饨汤(1 / 6)
季绒不知道要不要拨打那个哥哥的电话号码。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放学回到家,发现家门口的老式门锁已经被撬开——她甚至一开始没发现是撬开的,还以为是爸爸妈妈来看她了,但是进到屋子里看到翻箱倒柜的一片狼藉,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家里进贼了。
她吓坏了,赶紧扭头就跑下楼,走到电话亭,她第一时间想的是打给爸爸妈妈,但爸爸妈妈半天都没有接,妈妈在医院待产,爸爸也许在忙工作没有看见,也许在陪妈妈吧。
季绒突然想起了她笔记本里夹着的那一页纸。
那天那个哥哥从便利店回来,不仅给了她零钱,还给她买了瓶水,买了一袋n糖。她怯生生的说谢谢,但是也没有接过水,只是把n糖接过塞兜里了。
“小孩,哥哥有事想跟你讲。”那个白衬衫青年蹲下来,视线保持与她齐平,斟酌着语句,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着说:“在学校,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
季绒咬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太多了,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说。
如果这个哥哥问的是开心的事就好了,开心的事b较少,季绒记得还很清楚,可以马上就说出来。
这个时候她等的那班公交车来了。
她满怀歉意的跟他挥手:“哥哥对不起,我要先走了,晚点就没有公交车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说:“哥哥,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青年沉默了一瞬,然后在他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笔记本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撕下了那页纸,递给她。
“哥哥明天不来这里了。这是哥哥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打给哥哥。”
除了电话号码,他还写下了他的名字。
很漂亮的行楷,三个字。
陈斯泽。
鬼使神差的,她拨通了他留给她的号码。
她听到他的声音从电话那段传来,跟那天一样的清润好听。
如同一捧皎白的月光。
……
陈斯泽陪她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出警察局的大门时,已经月上柳梢头。
当警察问她年纪多大时,她说“八岁”,陈斯泽明显多看了她一眼。
她也知道自己看起来太瘦小了,根本不像八岁的孩子。
警察还问她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季绒支支吾吾的,最后只说自己记不清了。
她不想爸爸妈妈跑警察局来了。
他们肯定会更想送她回孤儿院了,他们会觉得绒绒是个累赘,一天到晚给家里添麻烦。
警察还问她和陈斯泽的关系。
陈斯泽还没说话,她就已经不过大脑,说了句:“哥哥。”
然后警察就把陈斯泽当成季绒邻居家的热心哥哥了,嘱咐陈斯泽送她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先陪她回去,等到她父母回家来了再走。
季绒心事重重,低头沉重的走在前面,以至于陈斯泽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绒绒。”陈斯泽无奈的喊她,终于把她喊得回神了过来。
“你拉着哥哥的手,这里人多,别走散了。”
这个地方本来就有很多廉价的居民楼出租,路上摩托车、小电驴、自行车都特别多,更是有各式各样的小贩摆着摊放着个大喇叭吆喝,完完全全的城中村。
路边摊的香气钻入鼻子里,季绒x1了x1鼻子,忍不住的眼神游移。
陈斯泽真的很擅长察言观se,哪怕她只是个对于他无足轻重的小孩子,他也很t贴的说:“绒绒有点饿了吗?哥哥请你去餐馆吃饭好不好?尽量不要吃路边摊,不健康。”
季绒猛x1了一口路边摊传来的香气,忍住了哈喇子,点点头,结果两人再边走边看了半天,陈斯泽也是沉默了。
只有路边摊。除了路边摊就是苍蝇馆子,远远看着卫生情况甚至不如路边摊。
“哥哥,不走了,吃这个吧,看着挺g净的。”季绒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指着一个馄饨摊位说。
馄饨摊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陈斯泽牵着她坐下,点了一碗紫菜鲜r0u馄饨。
馄饨很快端上来了,陈斯泽拿了一次x勺子递给她,温声说:“绒绒,先等吹凉一点了再吃,小心烫。”
馄饨汤很鲜美,有紫菜,还有虾仁,季绒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晚餐了。
为了省钱,她买了一包挂面,季绒一个小孩,完全不懂天然气该怎么开,也不知道爸爸有没有给天然气缴费,每天的晚餐她基本都是拿电热水壶煮挂面吃,有时会加上几片菜市场不要的菜叶。
陈斯泽因为她小时候的经历非常心疼她,但是对于季绒来说,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不知道吃饱穿暖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她已经习惯了。
置身于穷苦的人,只要不让她去过一天好日子,她就能咬咬牙,继续在一滩烂泥般的生活里挣扎着活下去。
最怕的是你让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原来晚餐可以这么好吃。
季绒低着头,又哭了,泪珠子啪嗒啪嗒滚落到馄饨汤里。
陈斯泽又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傻到问出“是不好吃吗?”这种话,但他拿出sh巾给她擦拭眼泪时,看见她的神情,也不由得怔住了。
陈斯泽第一次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是绝望。
陈斯泽真的一点都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
季绒后来回想起陈斯泽第一次送她回家这一段,才品咂出些许滋味来。
很明显,陈斯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破旧这么寒酸的家,应该说城中村和筒子楼小巷子他都没见过几次,可他全程都没在脸上展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他的世界观里,惊讶有时候也是一种不礼貌。
到了家门口,他温和的对她说:“哥哥先进去检查一下,确认安全了,你再进来。”
家里很旧很脏,不是季绒不想打扫,但她人矮,甚至擦拭不了很多老家具上面的灰尘,季绒还有捡瓶子和收集废纸板去废品站卖的习惯,家里哪会g净到哪去。
可是她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哥哥的善意,只好“哦”了一声,慌慌张张的低下头,扯紧了两条书包带子。
像个做错了事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好吧,她本来就是小学生。
陈斯泽出来时,她不由得悄悄打量他的表情,生怕会从其中捕捉到一丝嫌弃的态度,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陈斯泽进去时的表情和出来时的表情是一样的。
她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手也不紧紧的扯着书包带子了。
她还看到他手脏了,白衬衫也沾了几处灰痕,但他没有去擦。
好几年后季绒才观察出,陈斯泽其实是有洁癖的。
但是他没有当着她的面,擦去她的家使得他染上的脏w。
因为,“很不礼貌”。
陈斯泽真的有在全方位维护她这个小孩敏感脆弱的自尊心,她每当回想起这些事情,都觉得哥哥活得实在是太累了。
可是这些举动在陈斯泽身上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不是小心翼翼,而是不动声se,润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