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 / 1)
昨夜下了小雨,此刻天光澄净、山色郁绿。采茶女随手一指,告诉她们盘踞的山为龙、田为井。此间青叶以龙背处为佳,对,就是现在我们站的位置……
方知雨一边拍,一边想真不愧是人间天堂,美得如一枚春茶,隽秀中透着馥郁。说起来这里也是江南,跟她的故乡虽隔着千山,却一衣带水,如两枚纽扣钉在同一襟侧。
但是方知雨很清楚,两地产出的茶是不一样的。
茶这东西很玄妙,不同山头、不同季节、不同树的不同侧面,经过不同人的製作,都会生出不同的芬芳。它是一方云雾、一袭春雨,更是天时地利、佳运偶成。要尝出其间差别,就要把口舌养得敏感些。最好吃食清淡,保持感官的锐利。
这些想法,方知雨都在拍摄过程中直接说出来。因为摄像机,她的所见便成了影像、所言则是旁白。
她想,如果把这一切也拍成电影。
这么一假设,她的心便仿佛被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吸引住。只顾着看镜头中的取景,再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是拍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吉霄焦急地喊她名字,却还是来不及站定,就那么整个人摔下田埂。
吉霄匆匆赶来,发现方知雨为了护摄像机,竟是手肘落的地。衣袖破了,手臂也摔出血丝。五官拧着,第一句却是跟她说,好险,差点摔到摄像机。
吉霄赶紧扶她起来:“你人摔到没有?”这才是重点。
方知雨下意识看自己满是尘泥、被磨得立刻就红肿起来的手侧,眉还颦着,答的却是:
“没有。”
对于忍耐这件事,方知雨这个人好像从来很熟练。一瘸一拐地回住处,问她疼不疼,她答“不疼”。吉霄到店就去找老板要来了酒精和棉棒。都要打开了,却被方知雨提醒说暂时别上药,不然她的手上会留下浓重的药味,也不知多久才能消散。可是接下来她们要去看炒茶,不是吗?带着那样的味道是不行的。
等吉霄反应过来,方知雨已经抱着衣物进浴室。很快她出来,用纸巾擦净了脏污,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裤,问吉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吉霄看了一阵女人,终于收起关心,说她问问铃兰。
十几分钟后,她们一起上了铃兰的车。下车还未走进工作室,已能闻到街上阵阵茶香。似乎家家户户的种茶人此刻都在做同一样事情。
清明前后几乎是茶人全年最繁忙的时间,烟雨这趟来已经避开了头采,但今日的工作室依然人满为患。
外面在谈生意,里面在炒茶叶。两排铁锅、一锅一人,人直接把手就那么伸进热锅里翻转、压揉……在製茶人的指间,青叶迸发出浓郁的香气。
今日在这坐镇的是杨先荣,也就是杨喜的父亲,着名的龙井技艺传承人。铃兰先跟他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先就说起她姐姐江玲梅这次得了流感,所以这次没能一起来杭州拜访他老人家。要不是怕传染各位、耽误工期,再病她也要来喝上这口鲜茶。姐姐临行前还专门叮嘱她一定要捎上杨先荣最喜欢的宁城茶点,放在大堂了,大家有空一定尝尝。
寒暄完,铃兰跟杨先荣介绍起这次的新面孔方知雨,说小姑娘是公司里搞宣传的,吉霄的下属。
杨先荣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听完还是让人到他近旁,说自己有问必答。吉霄见状忙从方知雨手里接过摄影机,示意由方知雨来提问,她拿摄像机跟拍。
方知雨走到男人身旁,一开始还有些怯场。于是吉霄先开口。问的不算内行,但都是普通大众想要了解的问题,比如龙井茶是怎么製作?
杨先荣一边做事,一边熟练地介绍起来,顺便让她们近看茶叶在炒製时发生的变化。此刻锅面温度超过200c,杨先荣却好像不知道烫一般,裸着手熟练地在锅里翻理。
吉霄在旁看得出奇,问老先生这段时间是不是最繁忙的时候?每天工作多久?杨先荣说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争分夺秒。不仅因为茶客这段时间催得最紧,还因为茶放置多一天都会产生变化。一天一个人超负荷做事,却也只能出那么两三斤茶,总是求大于供。
製茶的工作节奏方知雨是熟悉的,听到这里她也终于忘却紧张,向杨先荣讨教起具体的工艺问题。两个人越聊越细,杨先荣听出来了:
“你以前学过炒茶吧?”
方知雨答学过,但学的不是龙井,而是她们本地茶的製法。
“你家也种茶?”
“是的。”
“那现在呢?”杨先荣问她,“学了门手艺却不继续做,出来帮奶茶店搞宣传?”
在旁的吉霄听到这,连忙开始想该怎么打圆场。
和杨喜不同,对于跟奶茶品牌的合作,杨先荣一开始就表现出了抵触。后来半推半就,但也一直不看好。他还常说现在年轻人怕吃苦,肯来学製茶本来就少,坚持到最后的更是屈指可数。总的来说一句话:印象不好。
她在捏一把汗,方知雨却跟杨先荣实话实说:“我家欠了钱,茶田转出去清了债,所以现在没在做了。而且以前在做的时候,我家的茶也不是人炒,而是机制。”
“为什么?”杨先荣说,“机器哪能跟人相比,炒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