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与棋子(1 / 18)
伊尔汗简单同目瞪口呆的埃米尔解释了关于影子皇帝的存在,信息量加上劲爆程度令聪慧如哈木宰也全程石化。其实为了省事,伊尔汗已经省略了许多逆天的细节,不然怕是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够对方开眼。
“请记住一点,面见这位陛下时,您必须十分小心。绝对不能乱说话,更别说谎话。每一句话,每一句在说出口之前都在脑子里多过几遍,看有没有会给人抓把柄的地方。我不是吓唬您,这位陛下虽然不出头露面,但绝对称得上全知全能。所以别想着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哈木宰看他说得煞有介事便问他:“那你觉得他跟我父亲比何如?”
伊尔汗思索片刻后坦诚道:“您父亲不仅是位伟大贤明的哈里发,更是位学识渊博的学者。但他和影子皇帝没有可比性,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统治者。”
“听上去你对影子皇帝的评价很高。”
“这里没人不害怕他。”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我,把我邀请到奥林帕斯。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影子皇帝的命令?”
伊尔汗深深看了哈木宰一眼,不大情愿道:“我听说您在找途径进一趟欢乐宫。”
“就这?”
“当年在巴格达,您父亲对我很好。”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报恩?”
伊尔汗看出哈木宰语带讥诮知道他根本不信自己完全出于利他情节助人——他过去就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好心人。
“好吧,我想让您去见个人。”
“一个病人?”
“艾尔缇阿珀斯特尔,我觉得这人是真不想活了。”
一个优秀的医生可以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唯独医不了的是心病。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求生意志,伊尔汗再有能耐也无法阻止他病态颓败下去。
“他需要一些新鲜空气,起码得让这人活着有点盼头。可我不能把他儿子堂堂一介圣骑直接给弄进宫来,我听说您是新圣骑的密友,了解许多关于他的近况。请您去跟那可怜的家伙聊聊天吧,编点心灵鸡汤,说些鼓励话。让他重新打起精神来。”
听到这里哈木宰眼珠一转:“这人要是死了是不是你脑袋也保不住?”
岂止是保不住一颗人头,影子皇帝的疯癫深入骨髓,要是那位殁了,他一把火把欢乐宫烧了为其殉葬都不是没可能,伊尔汗忧虑地想。
“您先去见陛下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给你约了晚餐时间,皇帝知道你是位埃米尔,所以会以对待亲王的礼节招待你。但我没说你是哈里发的儿子省的横生枝节。”
哈木宰点头道了声谢,医生在这个细节上的隐瞒大大降低了他此行的风险。埃米尔常有,而哈里发之子不常有。此前哈木宰甚至不知道影子皇帝的存在,但根据伊尔汗的描述,他怀疑那位陛下已经把自己进宫前跟什么人见过面午餐吃了什么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哈木宰自己就很擅长搞情报工作,所以平时相当注意公开场合的言行举止。敌人在暗处时最不好防,自己手里未知的底牌越多就越有利。
“对了,还有一点。”临了,伊尔汗在他离开前给了最后一个重要忠告,“如果皇帝要送你美人千万别收,十有八九那都是带毒的玫瑰。”
“刺客?”这时哈木宰能想到的也只有刺客了。
“不,不是刺客。不过也差不离,你看我这儿最多的药是治什么的?”
哈木宰环视一周,一眼便注意到多到不成比例的菝葜、愈创木和鼠尾草,但医学并不是他的强项。
“性病,真主在上,有那么难猜吗?”医生扶额公布了答案,“听我一句忠告,别看这宫里繁花锦秀美人如云,可到处是雷,而且越漂亮的越受欢迎越容易中招。宫里三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客人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什么人都有所以什么病都有。这里的痔疮发病率是外面的十倍还不止,梅毒淋病疱疹更是家常便饭。”
哈木宰听得直皱眉,“你是宫廷医生你不管?”
“我还能怎么管,每天早上的例行浣肠我都让人督着把出现症状的人挑出来了。可病是客人们带进来的,我又不能去让公爵们办事前把屁股都亮给我检查一番再恩准他们去肏逼。”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位埃米尔面前爆了非常不得体的粗口,连声同对方道歉。
“一句话,别碰这里的‘可口点心’,等知道对方是个梅毒携带者就来不及了。我见过很多次皇帝把症状还不明显的梅毒病人当礼物送给他的政敌。有好几家直接给他这样整绝嗣了。”
绝嗣贵族的土地还能充公回归国库是吧,真是一招妙棋。哈木宰听得直咂舌,不得不说能想出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毒计,想就不是一般人。
然而直到访问结束他也始终没有正面见到这位非凡的陛下,因为皇帝的接见全程隔着单面帘。这种帘子哈木宰在突厥苏丹的宫廷见过一回,但没有这么大编织得也没这么精细。它两面织绣密度不同,从正面望去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形状,从背面看连对面的人面上有几颗痦子都能看得分明。
被单方面观察的境遇下享用晚餐并不令人愉快,更何况在此前哈木宰在宫里已经见了不少让人倒足胃口的景观。但他同时又相当好奇,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机会能近距离接触到基督教世界的世俗最高统治者。
而在帘子的另一头,皇帝显然也在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客人。他的宫廷中不乏来自东方的异教徒,但他们多数是旅行者和学者。允许一位埃米尔级别的撒拉逊王公进入百无禁忌的奥林帕斯,他也担冒着不小风险。从外貌上看,埃米尔的长相与普通法兰克贵族相去甚远,就算同他的撒拉逊同胞们相比,其气质也绝然不同。他大胆地在帝国腹地穿着属于自己的民族服饰,雍容而不失凌厉,礼貌兼具锋芒。他华丽罕见的黑底金线袍——撒拉逊平民可不敢这么穿,精心保养过的卷曲胡子,再到沙漠民族特有的黑色眼线,无不洋溢着独属于遥远东方的异域风情。
尽管双方的文化宗教背景迥异,皇帝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年轻的埃米尔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神秘高贵。有人说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间会互相吸引看来并非妄言。
双方的交谈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皇帝惊奇地发现埃米尔不仅会说拉丁语而且说起来相当流利。他们开始谈论了一些关于艺术和美学的话题,哈木宰平时并不爱滔滔不绝,但必要时也可口若悬河。而皇帝更多的时候扮演了一个聆听者,他会适时发表自己的感言,但总体上听多于说。
良好的教育背景和早年在哈里发身边的宫廷生活给予了哈木宰很大的自信在话题中畅所欲言,但他同时又有些担心自己一叶障目过于夜郎自大,因为皇帝太过寡言使人很难料得他的好恶深浅。
从皇帝不多的发言来看,他不但没有横生厌憎,还对自己的客人萌发了些许好感。在博闻广见涉猎丰富的皇帝身边不乏来自各个领域的奇才,但多为一家之长鲜少有如他自己一样百科全书一般的融会贯通者。能在一个信奉异教的撒拉逊人身上找到那么多的共同话题和不俗见解,让皇帝颇觉惊喜。
这使得哈木宰为自己赢取到额外的机会,在晚餐结束后他被邀请与皇帝对弈。为公平起见,皇帝决定使用撒拉逊人更为熟悉的波斯象棋。这让哈木宰暗暗吃惊,法兰克人的皇帝不但了解他们的游戏方式,而且看上去对自己的棋术也相当自信。下棋并非哈木宰的长项,但他也绝不是个臭棋篓子。起码在巴格达时他那倒霉弟弟是绝对不乐意坐到他的棋盘对面去的。
很快从开局几步对弈双方都意识到自己的对手熟谙棋谱一点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