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我抬起头,因为过於震惊差点扭到脖子。「为甚麽?」母亲外婆他们给了他很丰裕的金钱,我想不到任何理由。
「他说太累,钱太少。还说因为每个礼拜要带外婆去医院三次,他都累到失眠,而且太热;如果要他继续做,必须加钱。」母亲手下用力,黑se的沙喷s而出,沿着平滑的抛物线。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我孝顺必须是天经地义,我nn生病的时候父亲姑姑们抢着去医院照顾她。但是母亲说出来的故事是那样深浅斑驳的灰se,我怀疑着我的耳朵,最後决定不去深入探究。这是大人的世界,我说服自己。大人的王国我进不去,於是我再度保持缄默。
母亲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低垂着头忙碌。我闻到蒜片爆香的味道。
很快晚餐就好了。外婆已经在沙发上昏昏睡去,头耷拉在肩膀上,用着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母亲走过去轻轻拍醒她,给她装了一碗饭。
外婆夹菜夹得很少,咀嚼肌吃力地蠕动,在昏h的灯光下下垂松弛。她驼se的绉纱衫子宽宽大大的挂在身上,肩胛骨凸出来,手臂细得几乎捧不住碗。那双手就像是骨骼上黏了一层皮,但黏得不甚好以至於中间仍有空气。
她吃了一会便吃不下去了,咕哝了一声就缓缓扶着扶手站起来,拖着她踅踅的脚步走回房间。那儿是一个长长的廊道,墙壁上投了个虚弱的影子,晃悠晃悠着。母亲赶紧走过去扶着她,过了很久才回来。
饭菜早已透凉。
「外婆去睡了?」我有些食不知味,炒好的蛋在碗里被筷子戳得细碎,像pa0弹站场。
「嗯。我刚让她刷了牙,可能今天是真的累得够呛。明天我带她去洗肾中心,你差不多11点的时候就可以自己煮锅面。明天我会把材料拿出来告诉你份量,12点回来刚好你外婆能吃午饭。」
我点了点头,收拾了碗盘正要去洗,忽然被母亲叫住。「你有听到大舅舅他们说要去哪吗?」
「没有。可能是去吃饭吧。」
水龙头的水哗哗哗地流,它冲刷着瓷碗就像是击打石头的瀑布。水柱太强,我竟没有听见大舅舅开门的声音,一直到他们上楼来了我才发现。母亲拦住了他。
大舅妈和几个表姊表兄旁若无人的上到三楼去了,只有大舅舅歪扭地斜靠着墙。他率先开口,「明天你带她去医院。既然你来了就你做。」
「你真不做了?」
他嘲讽地瘪嘴,「凭甚麽叫我。你自己做做看,累si了。」
「妈帮你做过多少事,你现在连带她去洗肾都不肯?」
他听到母亲的话,撇过头一甩头发,哈地一声道,「别说得好像她只是我一个的妈。」他从靠着的墙上一个用力弹起来,直起身子,橡皮人一样。我转回头去想专心洗碗,却发现泡沫喷得到处都是。我赶紧蹲下来擦地,靠近地面让我更清楚地听见大舅忿忿走上楼而故意大踏的咚咚声。
另一边的母亲颓然倒在y影里,我看不见表情。快速洗好碗之後,我走出去,她又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跟父亲讲电话。父亲是个大嗓门,我听见手机漏出的电子音,他似乎在大吼着这算甚麽儿子之类的话。母亲的眼袋看起来更大更沉了。
老旧街道的房屋严重违建。前前後後家家户户加盖铁皮或自行违规扩大,光线更不容易照s到房屋里面;而老家这儿就是典型被违建包围的可悲姿态—这让我想到雨林里高大的林木和被遮蔽的小树。小树失去了苍穹。
它si了。
隔天的我就是在这样的cha0sh中醒来。y暗的房间就算拉开厚重的窗帘也不见好转,我神经地原地开合跳试图驱走那gu幽冷悲哀的气息。然後我闻到母亲已经煎好了蛋甚至烤好了吐司。
楼上静悄悄。据说他们假日都会睡到中午12点,俨然和我们是两个世界。母亲匆匆交代了准备午餐的细节之後又匆匆地带着外婆去医院了,我百无聊赖只得打开电视机。
11点前後我站起身走进厨房。这样的季节实在燠热非常,我在瓦斯炉上的火焰以及疯狂运转的ch0u油烟机之间感觉自己像是莲蓬头的花洒,咸腻的汗水从一个一个毛孔间喷出来。12点10分的时候我把面装好在碗里,撒在上头的细细的绿葱稍微给了这b仄的空间些许活泼灵动之感。我自豪於自己时间的计算控制和用细葱扭转气氛的聪明。我等着母亲回来;或者说等着她和外婆的称赞。
我正准备要收拾厨房时忽然被我两个表姊吓了一跳。ch0u油烟机轰隆隆地辗过他们的步伐,我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究竟是何时醒过来了。
「啊喔看起来好好吃,可以吃吗?」身材较丰腴的表姊道,她的蝴蝶袖因为太紧绷的紧身上衣挤出来,像挤花袋绵软的n油。
另一个稍高的表姊道,「刚睡醒好饿,姑姑和nn出去了?」他们甚至已经打开碗橱掏出了筷子。我心头火起,但不想探究原由,於是我粗暴地把两人挤开,掏出保鲜膜,面无表情地将三个碗都封住。胖表姊嘴巴微张,似乎被表情沉默y森的表妹惊住了。他们悻悻放下筷子,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我看见高nv孩对胖nv孩道,你有看见她那个臭脸吗,像si了亲戚一样。书读的好就了不起?
我冲过去扯住高nv孩头发。
然後外婆和母亲回来了。终究不给我和表姊大打出手的机会—我只差一步就踏入大人的世界:亲戚不合,鹬蚌相争。然而我再次避过,所以我想我还是个孩子。
两个nv孩出去和男友约会,离开之前被扯住头发的表姊对我竖了根中指。我假装没看见,这样就不算撕破脸。我安静地吞下我撒下的青葱,x1入面条的时候腮帮子窸窸窣窣。外婆的脸se更加腊h了;我知道任何一个街上的行人都能看出她是个洗肾病人。
吃完饭收完碗後我和母亲坐上了返家的火车。阿弟明天要上课,母亲还得照顾他给他带便当,只得赶回去。我抱了抱外婆,她虚弱得像根羽毛一般,然而我们现在必须将这不防水的羽毛独自丢在飘荡迤逦的水面。
开学之後我到了遥远的学校,连家都很少回去。偶尔母亲会打电话给我—她是越发常回老家了,因着病弱的外婆,加上外公故去不久,遗产等等物事程序都需要有人办理。
你大舅舅跟外婆说要三十万投资火锅店。我听着母亲说道,她的声音透过电话是如此苍老。
外婆给他了吗?我轻飘飘地问,语气是那样隐约。我早已被牵扯进这纠缠不清的家族1un1i剧,却依然保留自己的问句,好像少问些就能避开暴风圈的范围。
没有,所以他又开始整天大吼大叫了,还放话说等遗产分配出来他就可以自己投资。最近又闹着要跟老婆离婚,说你大舅妈不煮饭给他吃。母亲这平淡的语气似乎是看惯了的一片si灰。
蜷曲的电话线充斥沉默的空气,满满当当地鼓胀起来,我感觉到耳朵被灌入凉气。母亲再度开口,这回是触动得哽咽,你外公他多不值得啊,你说他存着这些钱是要做甚麽呢。
我知道她想念她的父亲了。
我不听话的脑袋又开始思绪翻飞,像奔腾的马蹄一样,哒哒哒,哒哒哒。我看见那些八零年代的电视剧里演的败家子以及心碎的穿着破烂衣衫的母亲,街道上都是低矮的红砖瓦房还有翻着白眼的邻居。其中有个nv人满头发卷,噘着厚唇,唉唷真可怜,养了这麽个不孝子啊,她说。
我慌忙地向母亲道了再见挂掉电话。这算是时代的伤痕吗?或者只是繁荣空间下一个渺小的微尘入眼?
老家还有其他遗产的所有权状批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