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1 / 2)
两个曾孙不管大小都在往家里抱麦子,两条小腿儿跑得飞快。
邻田的汉子今年种的是粟米,要收还得等秋天呢,他把自家田垄里的水放掉,也推了木车拿了镰刀来帮着收麦子。
“孙老婆子,咱可说好了我帮你们一天,你好歹给我吃顿干的。”
“好!你这时候来帮我们,我记了你的情分!”孙阿梅说话的时候都咬着后槽牙,干瘦的腕子上青筋暴起,全是用力气累的。
汉子嘿笑了声,埋头开始干活儿。
一阵碎乱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孙阿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发现身边多了个帮忙收麦子的人。
“白娘子?你怎么……”
“我把一块儿种棉花的姐妹都喊过来了。”
头上戴着斗笠的白娘子也趴在地上干活:
“我家的麦子前天就收净了,孙大娘您不用担心,其他没来的姐妹都在烧火呢,到时候把麦穗摘了在炕上烘干了,保准磨出来的面还是白的。”
今年整个长村种麦子的人家不少,大概有一半,像白娘子这般没有庄稼要操心的,纷纷下了田帮着抢收麦子。
孙阿梅收的这块地是村里的公田,得了粮食是专门给孤寡老幼的,前些年战事那么多,村里可是死了不少青壮,没到岁数能分田的孩子、早就在田间干不动的老人,失了家业儿女,失了父母庇护,都指望这块田呢。
雨水把孙阿梅的白发带到她的脸上,她也顾不得去管。
沉沉的云后面大概有了几分天光,孙阿梅甩了甩沉重的手臂,估摸着快到辰时了。
她回身,看见一队人举着镰刀来了。
“传节度使大人令,凡各城中十五以上,五十以下,无论男女,下田帮收,辰初上工,酉初下工,一餐定于午时正,帮收一日可抵两日徭役。”
衙役的腰上也插着镰刀,读完了告示,他大声喊:
“哪家缺人?来领人干活了!大人说了,不用你们担饭食,给口热水就好了!”
立刻就有人从烂泥地里跑了出来,点了个汉子帮忙,一时间田道上乱哄哄的,都是来找人帮忙的。
孙阿婆本想等最后才去,却有几个女子不声不响先来了她这儿。
“阿婆我们来帮你收麦子!”
女子的声音可真脆,是年轻的姑娘家。
孙阿婆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看了眼女子手里簇新的镰刀,笑了笑说:
“你们就从那头开始吧!劳烦了!”
能有人帮忙,已经是想都不曾想的好事儿了。
中午的时候雨一点也没小,天还热,田里的水像是要蒸成气似的,能得了这么多帮手,孙阿梅心里也不那么焦了,让她的曾孙女回去烧火做饭,养的鸡下了蛋,她让曾孙女一口气煮了十个。
“添些蒜末子和香油,鸡蛋一块儿拌了,再蒸个茄子拿酱拌了,粟饭做足了,吃干的。”
邻田的汉子早就惦记着那一顿干的,听见孙老婆子的叮嘱,他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跟着那丫头回去,盯着她煮鸡蛋蒸茄子。
饭做好的时候,也到了休息的时候,来帮工的人一人能领两个杂面馒头,来帮孙家的两个姑娘家肩并肩坐在草棚下石头墩上,戴着斗笠挡着脸。
孙阿梅亲自打着伞,把鸡蛋和蒸茄子送到两个姑娘面前。
“哎呀,我们是有干粮的,哪能吃您的东西?”
两个姑娘都站了起来,不肯接。
孙阿梅笑着说:“庄户人家也就这点东西,劳烦你们二位一整天,总得让我这老婆子心里过得去。”
听她这么说,其中一个个子略矮的女子低头接过了菜。
孙阿梅看见了一个白皙秀气的下巴。
“多谢阿婆。”
“是阿婆谢你们。”
看着姑娘手上的伤,孙阿梅觉得心里发烫。
人啊,老了老了,怎么反倒觉得这世道变好了呢?
回了自家屋里,一起来帮忙收公田的娘子们吃完了饭,还收拾出了地方帮她烘麦子,屋子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热的水汽,蒸到了天上成了雨,蒸到了地上成了河,蒸进了她的眼里,差点儿就变成了泪。
坐在外面的两个年轻姑娘家一口蒸饼一口拌鸡蛋,又一口蒸饼一口茄子,吃得挺香。
第二天,孙阿梅从自家的杂物间里翻出了一罐野蜂蜜,对自己的曾孙女说:
“今天中午单独熬点粟米粥,给来帮工的姑娘。”
没想到今天来的倒是换了人,一个是高高壮壮一看就有一把力气的姑娘家,另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妇人,高壮的姑娘家很是有劲儿,那妇人看着养尊处优干不动的活儿,被那姑娘都接了过去。
“姑娘,这是换人了吗?”
“啊,我们天天换人。”高高壮壮的姑娘捧着热腾腾的粥,嘿嘿笑着说,“您这粥做得香甜。”
握不住笔的手上涂满了药油,孟月池略一凑近,就想打喷嚏。
“刘嬷嬷,这药油多久能去了?”
“刚涂上没一会儿,姑娘不必着急,您这能握笔、能骑马、能射箭还能下田收麦子的手,总得好好养养。”
孟月池低下头没说话。
自从刘嬷嬷当了参将,脾气就大了,从前她不爱惜身子是哄着她,现在,变成了是损着她。
“姑娘想要去体味百姓之苦,也该顾惜自己的身子,哪能真的在雨水地里做一整天的活儿?”
琴嬷嬷端了热腾腾的药汤进来,茶盘上还摆着几封信。
先将药汤放在了自家姑娘面前,她又替姑娘将信开了。
为了从两位嬷嬷的夹击中逃脱,孟月池拿信的动作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嬷嬷,今天柳姨母也在田里?”
“是啊姑娘,她和息将军一块儿都去了东阳的长村,就是姑娘您昨天去的那儿。”
孟月池点点头。
她的脸上带着笑。
“等柳姨母回来,我给她个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夜里,柳朝妤垮着肩膀拖着腿被息猛娘连拖带拽回了东阳县衙,听见这个好消息,她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去看信。
“帝令,剑南司马柳铉徵,入京为御史中丞。”
从四品的御史中丞在品阶上比不得柳铉徵被贬谪前的殿中监,可如今的御史大夫是虚衔,御史中丞实实在在掌握着御史台,位卑而权高。
柳朝妤凉凉一笑,说:“看来陛下对瑞王和拥护瑞王的那些男人果然极为忌惮,连我姨母这样的眼中钉都愿意用了。”
孟月池在想的则是另一件事:
“姨母,既然柳大人被起复了,你自然也有机会回繁京……”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如今在平卢过得还算如意,也没打算换地方。”
柳朝妤说的是真心话,宦海浮沉走过这么一遭,她也不想再入朝廷给旁人做掌中鹰犬。
“十二年了。”她勾了下唇角。
姨母和她两人被一夕贬落,整整十二年了。
抬手摸了下鬓角,她如今年过四十,鬓边都有了些许白发。
什么女旧臣遗脉,什么几代人重回朝堂的渴盼,在她的眼里都成了旧梦一场。
甚至不如她今日在泥地里翻来覆去跟麦子较劲更让她有兴致。
想起麦子,她扶着腰又重新坐回到了有坐垫儿的椅子上。
“节度使大人,今日我遭……我所见所闻,令我颇有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