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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节(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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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却笑着摆手:“万岁容禀,老奴说此言固然有为她所动的原因在,可更多却是为了您考虑啊。老奴又不是马中锡,听她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之语,就肯来替她卖命。您心里当看得比谁都清楚,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朱厚照神色莫名,只听刘瑾继续道:“奴才虽才疏学浅,可为了替您效劳,这些年也在用心攻书。范仲淹变法,王安石变法,为何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归根结底就是他们不能体察上意,所以为上所弃,可李越不一样。她是您的贴心人,而您也最愿意……驾驭她。”

浓重的沉默在三人间涌动。老刘话说得委婉,却撕下了君臣之间的最后一层隔膜。别说远至宋朝,就是大明开国至今也涌现了不少变法先锋,譬如救时宰相的于谦,创立十段锦册法的盛颙,改开中法为折色法的叶淇等等,可他们到头来都没有掀起影响王朝命运的大风浪。

归根结底,在于上头不敢放手让他们去做,而下头攻讦也实在太多。他们无法把控全局,反而困于党争,最后的下场就是树敌众多、君臣相疑,满腔雄心壮志化为乌有。可李越不一样,她和皇上有多年的情谊,亲密如另一个半身,所以圣上愿意信她。而她是一个名声颇佳的士大夫,以她来做皇权的代言人,比宦官要名正言顺得多,所以圣上给予她的信任,她能够还以更多的回报。而最妙的是,她是一个女子,这等于天然有致命的把柄握在皇爷手中,试问还有谁能比她,更能让皇爷一直放心呢?

朱厚照沉默半晌,方道:“她为女子,仍锋芒毕露,朕总担心,不是长寿之相。”

刘瑾又付之一笑,觉得他是关心则乱:“以您的本事,难道还不能叫她假死,换一个身份吗?”

这主意,端得是离经叛道,天马行空。杨玉听着更觉匪夷所思,他不敢置信道:“那按你的意思,就由着她继续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等到捅出了大篓子,还由皇爷去给她兜底,让她安安心心回来陪在皇爷身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瑾道:“你觉得这是咱们爷吃亏,老奴却觉得,这是赚了。”

他没有继续和杨玉纠缠下去,而是等待朱厚照的答复。皇爷今夜的话这般少,显然是心绪纷乱到了极点。而他最后的决断,影响的不止是他们的性命,还包括李越在内那么多朝臣的前途,乃至整个大明朝局未来几十年乃至百年的走向。一想到此,他心中是既畏惧又忐忑,更多的却是逆流而上的心潮涌动。然而,到最后,老刘还是没有等到命运的审判。朱厚照只撂下一句“你们且安心,容朕细思”就匆匆离开了。

朱厚照前脚一走,杨玉就忍不住骂刘瑾:“我看你是年老糊涂,什么话都敢劝!这么闹下去,祸及祖宗基业,我等着瞧你遗臭万年的时候!”

刘瑾却在臭烘烘的稻草里转了一个身,不去听他那些咒骂。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也的确到了为梦拼一把的时候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他有自己的主意,能左右上头,所以才能站起来当人,而那些一辈子只会俯首贴耳的,注定永远是狗。

年轻的帝王驰马在夜晚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狂奔,却忽然在一间酒馆前驻足。那些粗野的汉子,在劳累一天后,就喜欢在这样破败的小店喝酒划拳取乐。马儿高昂起头,发出一声长嘶,惊得一店的觥筹交错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旁若无人地进店来。

他身后的随从吓了一跳,忙跟在他身后道:“爷,这、这换一家吧,这哪儿是您呆的地方……”

朱厚照掀袍落座,没好气道:“去哪儿不是坐,在哪儿不是烦!”

这话说得,底下人不敢再言语,只能看着他点了一坛烧刀子。

他摩挲着粗糙的碗边,随即一饮而尽。当热辣辣的酒液如刀锋一般划过喉咙,直入肺腑时,他才感觉胸口的焦躁稍解。为此,他连干了三大碗,等到阵阵酒意上涌后,他才在众人的劝解下,吃了几口难吃的下酒菜。他眉头皱得越深,四周盯着他窃窃私语的人越多。毕竟这样气度的人,出现在一家小店借酒消愁的情形,可算是千载难逢。他忍无可忍,摔了筷子,对着眼前一群明里暗里打量他的人道:“吃啊,你爹我脸上有花吗!”

大家伙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旋过身去,低头猛吃,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好好一个热闹的小酒馆,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再没有一点儿热闹的烟火气。而他眼见这样的情形,越发觉得烦闷,最后索性拎着酒坛离开。

他回到了自己冷清的宫殿之中,头晕目眩,脚步踉跄,宫人们都不敢来触他的霉头,一见到他就远远拜下。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独自穿过三重门帷,来到了月池所居的抱厦中。离她越近,酒意仿佛也在渐渐沉淀。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却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而他心如明镜的是,他们之间的战争,已然到了该了结的时候。没人能长久忍受这样的互相折磨,这对两个人来说,其实都是一种痛苦。总得有一个人先认输,不是吗?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面打着腹稿,一面找寻她的身影。他悄悄推开门扉,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她。帐外的风铃正在微风中摇曳,清脆悦耳的铃声,如小鸟啁啾,案几上玉狻猊正吞吐着馥馥香云,绮丽柔媚的幽芳正袅袅升起,沁人心脾。这本该是令人放松之地,可此时的他却比一块石头还要僵硬。他从来没想过,月池竟会在此时更衣梳妆。

地上散落着几件衣裙。她正跪坐在地上,拿起剪刀比划裁剪。随着几声咔嚓响过,一条裙子便再不成样子。可接下来,她却将这般不得体的衣裳穿在了身上。在柔软的烛火下,她的肌肤就像奶油色的丝缎一样。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指头略一发麻,手里的酒坛便向地上滑落。他大吃一惊,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在它将落地前稳稳接住了它。他不由长舒一口气,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然半跪在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样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越的举止才更加反常。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穿着新衣兴高采烈地走到镜子前自我欣赏。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步伐,他还以为她只会像男人一样走路,却没想到有一日也能瞧见她婀娜多姿的情态。

可当她走到镜前,真正看清自己的倒影时,适才的那种期待却一下荡然无存。她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身影,目光渐渐冷却。她伸出手指,细细描摹着镜中人的眉眼,就如同对着的是一个陌生人。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如这秋日黄昏一样的萧索。他还以为她会呆呆对着自己直至地老天荒,可没想到,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她哼着古怪的曲调,开始……上妆?

朱厚照直到她打开梳妆匣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动作刚开始和她的歌一样,生涩、断断续续。可很快,她就抓住了窍门,香粉匀面,胭脂点唇,再加之淡扫蛾眉,此时已然是眉如春山,唇若红莲了,可她似仍嫌不足,又取了一点胭脂匀在颊腮上,此时方粲然一笑。

他手中的酒坛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剧烈冲击,终于重重落在了地上。一声巨响过后,他的双臂又酸又麻,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居然就这么傻愣愣地抱着一个坛子,在这里杵了这么久!

无比的窘迫让他恨不得拔腿就走,可随即涌上心头的燥热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月池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回眸看清是他之后,讥诮一笑:“怎么,像耗子似得钻进来,这下是彻底不要脸了?”

他被噎得胸口发闷,索性真个将面皮丢开,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漫不经心地问道:“打算梳什么发式?”

月池一愣,她又一次笑开:“您还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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