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2 / 3)
人各怀鬼胎,面上却是一派其乐融融。
两人起身后在同一个屋子里洗漱。月池挥开了要来服侍她的小太监, 用洗面药洗脸。所谓洗面药就是添加了香白芷、沉香、白檀等香药制成的肥皂团,抹在脸上既馥郁,又洁净。月池本就生得白, 如此一洗, 更是肤光如雪。朱厚照一面让太监梳头,一面偷偷地看她, 在月池察觉后又不自在地咳了咳,问道:“你平时用什么洗脸,怎么那么白?”
月池头也不抬地拿起青盐:“天生的。”
朱厚照切了一声:“朕才不信呢,你一定是偷偷用面脂了。”
月池用青盐刷完牙方道:“猜错了,臣一直是光明正大地用。”
朱厚照一听忙让小太监将他的面脂拿过去, 月池打开小巧的玳瑁盒,微取了一点匀面, 只觉甜香满颊。她一阵恶寒,平日为了显示男子气概,她连面脂都不敢用味浓的,没想到真男人反而把自己弄得香喷喷。月池转过头去一看,“真男人”今儿还穿了一件绛紫色的常服,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居然还在往自己头上簪花。月池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一朵明艳的木槿花簪到了头上, 还在西洋玻璃镜前转了两圈,兴高采烈地问众人他是不是风流潇洒。
月池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语, 周围的小太监倒是一叠声地夸万岁龙章凤姿,乃天下第一美男子。朱厚照听后越发志得意满,朗声说赏。月池仿佛看到一只孔雀在她眼前搔首弄姿。她低下头不忍直视, 忽而却觉头上一重。她愕然抬头, 正对镜台, 一只淡粉色的木芙蓉正簪在她的冠上。而在她身后,朱厚照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月池更觉汗毛直立,她下意识摘下花掷在桌上。朱厚照的笑意一僵,他心思一转:“你还在为那桩事埋怨朕?”
月池起身看向他:“一早还是不要扰了您的兴致,我们先看猴戏,看完再说。”
朱厚照没有说话,沉着脸走了出去。月池也肃容跟上。随侍的太监宫人更是噤若寒蝉,气氛十分的凝重。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般沉闷的氛围一到西苑却即刻被打破了。月池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场上,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猴子!
广场上至少有二十多只毛茸茸的猴子,它们正三三两两地玩耍。当皇帝驾到的声音传来时,一旁的耍猴人都跪下行礼,而猴子们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回头望向这里。猴子们淡褐色的皮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一双双黑葡萄似得眼睛齐齐盯着他们,清澈的眼神尽是好奇。朱厚照神色不由缓和,他正想说些什么,耍猴人们却忽然呵斥猴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行礼!”
话音刚落,猴子们居然全部转过身来,两只爪子抱到一处开始作揖。年长的猴子做得是像模像样,年幼的小猴却是东张西望,憨态可掬,朱厚照一下就被逗乐了,他大步流星坐到当中的椅子上,头顶黄罗伞坠下的流苏随风摇摆。他笑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拿出来给朕瞧瞧。若是有趣,重重有赏。”
耍猴人们喜不自胜,领头的一个忙上前道:“小的们近日排了一出新戏叫《两军交战》,还请皇爷评鉴。”
朱厚照兴味越浓:“你是说,你们要让这群猴子交战?”
“正是。”耍猴人又朗声道,“劳公公将咱们家的马牵上来。”
马?朱厚照和月池面面相觑,这猴子难道真成精了,还能骑马不成,他们正疑惑间,就见百兽园的小太监牵了一群狗上来。耍猴人打了个呼哨,打头的七八只猴子就像风似得窜上犬背,它们不仅自个儿立得稳稳当当,还知道抓住狗绳。耍猴人忙给它们戴上纸做得头盔,一红一篮颜色不同。
朱厚照忍不住直笑:“真是灵巧至极。”
耍猴人又一甩鞭:“两军归位!”
一群猴子们立刻动了起来,分别站在自个儿的将军身后。而负责它们的训猴人忙齐齐涌了上来,给它们穿上或红或蓝的小马甲。每只猴手里还都发了木制的兵刃。月池凝神细看,有拿刀的,有拿剑的,还有拿长枪的。
耍猴人朗声道:“两军交战,以和为贵,谁抢得马多,谁就是赢家。”
朱厚照此刻已然大笑出声:“它们还真听得懂?”
一旁的小太监凑趣道:“肯定听得懂,猴子这东西,可聪明着呢。”
月池却心知肚明,这一场把戏不知训了多久,猴子们只怕早就了然于心了,这话是摆明是说给我们规则的。只听鸣锣一响,两群猴子即刻打成一团,什么刀枪剑戟,一律当作木棒使用,乒乒乓乓打得热火朝天。而狗早如离弦利箭一般射了出去,在遇见敌方时,狗汪汪直叫,猴子也叽叽喳喳地吵嚷。没说几句,双方就开始在“马背”上推攘。有几只红队的猴子立刻就被推下马,地上的蓝队猴见状一股脑地冲上去,居然有三只猴站在一只狗身上的奇景。狗当然不乐意,开始满地狂奔,可无论如何,都没法把猴甩下去。还有的猴虽然气力不足,但脑筋灵活,一见敌不过,就立刻旋身吊在狗肚子上,然后啃了狗一口,狗吃痛汪了一声就跑,就此逃过一劫。
这情景实在是既有趣,又激烈。朱厚照不住地拍掌欢呼,到这一场大战结束,他的手都拍红了,朗声道:“来啊,朕要重赏蓝队,连人带马,都赏!”
蓝队的耍猴人面上满是狂喜,跪下不住地磕头,猴子们也乖乖巧巧地作揖。
红队的人却面色不佳,其中一个出列半真半假道:“启禀万岁,我们红队一向厉害,适才不过是大意失荆州,我们斗胆恳请万岁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一血前耻。”
朱厚照本来就没看过瘾,一听还有这出,当然是立刻应允。这下又是声势浩大的一场对战。红队果然不负众望,大获全胜。朱厚照同样也是喜笑颜开,重重有赏。两支猴军就因为皇帝的兴致高涨,这一上午被迫打了四次。
人因为赏赐而不知疲倦,猴却已经累得不想动了。月池既不想虐待国家保护动物,也不想在这儿继续呆下去。她眼见朱厚照还要再看一次两军对垒,忙插嘴道:“万岁,您这是何必,反正不论谁胜,您都有赏赐,那这么打下去又有何意味,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朱厚照笑道:“看这个不就是看个乐子吗,再说了,这两队都是朕的猴,不论谁赢,都是给朕长脸,朕当然都要赏了。”
月池还待再辩时,却突然动作一顿,她仔细将朱厚照的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嚼了几遍,一时灵光一现,福至心灵。她的心头涌现出巨大的喜悦,让她一扫从戴家出来时的颓废。
这变化太明显了,朱厚照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难掩惊异地问道:“你怎么了?你刚刚在想什么?”
月池抬头,明眸宛若琉璃瓶:“您看乐子,也不能竭泽而渔啊。若累坏了猴,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厚照这下足以断定,他绝对是想到了什么,可他回忆适才和他说的话,明明是在说猴啊,是什么能让他欢喜成这样?
对君主来说,最好的臣子需兼具才干、美德、顺从三种特质。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十全十美的大臣根本不存在。最得用的一般是两类,一类是如刘瑾那般,虽听话能干,却是狐鼠之辈,可以重用,但必须时时牵制敲打,才能避免他利欲熏心,铸成大错。还有一类就是李越这样,才德兼备,却桀骜不驯,可以作为心腹,却必须防备他自作主张。
朱厚照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一旦发现他有着这样的端倪,以势压人完全行不通,昨晚他那样敲打他,他居然还是固执己见,看来关键还是要费些周折,以理服人。这是他驾驭臣下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不能只享受持正不阿之辈带来的益处,却不承担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