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3)
徐溥被堵得一窒,他道:“殿下如若不信,只管去通政使司一观内外章疏便可知晓。老臣若有一字虚言,死无葬身之地。恳请殿下听臣一言,摒弃前嫌,宽大为怀。”
说着,他摸索着就要跪下叩首,朱厚照忙扶起他。太子爷对徐溥的人品与见识还是有几分信任敬重的,眼见他风烛残年,还在忧心国事,也不免生了恻隐之心,他摆摆手道:“好吧,好吧,孤准先生所求就是了。”不过此时,他心里却埋下了疑窦,庶政真的已经到了问题重重的地步了吗?
玄机隐隐应难觉
因而,他也就暂时放过了她。
这一厢是尘埃落定, 那一厢却是刚刚开始。刘瑾与李东阳之间,除了最开始的几句“您这边请”、“小心脚下”之外的几句客套话外,再无别的说辞。文官与宦官之间本来就是水火不容, 这般“相敬如冰”也是常态, 如若他们真的谈笑风生起来,该愁眉苦脸的就是朱厚照了。
在徐溥与李东阳进门之后就被带到外面来的张奕正百无聊赖之际, 就见慈眉善目、风度弘雅的西涯先生入门而来,他惊得立时就将书丢下,忙上前行礼道:“学生、学生张奕,见过李老先生。”
李东阳一见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不由微微皱眉。虽对外戚张氏不满已久, 但都御史张歧的确算是张家中难得的一个靠谱官员,眼见其子受伤至此, 李东阳还是多了几分怜悯之意。他当下和煦地问了问张奕现如今的进度如何,可有不懂之处,张奕这些天也被吓坏了,眼见这位文坛领袖如此平易近人,心下既受宠若惊,又感动不已,忙磕磕巴巴地说了几个问题。
李东阳皆一一解答, 又勉励道:“先前几位先生皆是爱之深,责之切, 并非是言你的学问一无是处。在你这个年纪,泛知五经,已算是不错, 但治学乃长久之事, 需把握要旨, 要切记‘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1】”
张奕忙拱手道谢,李东阳点点头,又疑惑地看向刘瑾:“不知李越何在?”
刘瑾心下一跳,但他一个钟鼓司的太监总不能拦住内阁阁老不让他见人吧,更何况李东阳还是奉太子的命令而来。他只得将他引往月池所在的静室。
一推门而入,李东阳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宣纸的雪白,墨字的厚重,与少年手上刺目的血红交织一片触目惊心,就如一支锋利匕首扎进了李阁老的眼眶之中。罗祥忙上前见礼,他早在听说有二位阁老齐至时,就将手里的药和点心又藏好,万一太子立时召见,那不就露馅了。而至于月池,她对外围的动静充耳不闻,已然陷入了极度专注的状态中,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再坚持下去。
刘瑾一见李东阳大为震撼的神情就知不好,皇太子有意的惩罚说不定倒成了这小子得到儒臣认可的敲门砖。他抬脚就要上去叫过月池,却被李东阳阻止。他拈起一管彩漆紫毫,走到了月池身侧,提笔挥洒写了一个永字。
他用笔流畅,运转自如,动作潇洒又不失平稳,至于他所写之字,更是端庄流丽,清正典雅。他一面写一面道:“习字先从楷、隶入手,家父尝衍书圣王羲之永字八法,变化三十二势,及结构八十四例,并为著论【2】。你既苦心习字,不妨先从八法入手,待到融会贯通之际再习家父的《大字结构八十四法》。”
月池突然一听身旁人声,如闻惊雷,待到明了其意时,更是呆若木鸡,只听李东阳继续道:“‘侧’不得平其笔,当侧笔就右为之,‘勒’不得卧其笔,中高两头下,以笔心压之;“ 努” 不宜直其笔,宜立笔左惬而下;‘耀’须蹲锋得势而出,出则收。‘策’ 须祈笔背发而仰收;‘掠’者拂掠须迅,其锋左出而欲利;‘啄’者如禽之啄物也, 立笔下髦, 须疾为胜;‘碟’者不徐不疾,战行欲卷,复驻而去之。【3】可听明白了?”
月池下意识点头,心知他是在教点、横、竖、钩等笔画写好的关窍。在点头之后,她又觉这般太不礼貌了,忙应声道:“学生听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李东阳点点头:“唐时李阳冰曾有言,昔逸少攻书多载,十五年偏攻‘永’字,以其备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也。如你有心于书法上有所造诣,切莫觉枯燥,需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4】”
月池拱手一礼,正要致谢,李东阳却因又一次见到她伤痕累累的双手,补充道:“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你双手伤成如此模样,连笔都拈不稳,如何习字,还是暂且休息,待养好伤再说。”
月池心头一亮,虽不知这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他身上的大红袍子与仙鹤补子,就知是一品大员,再根据太子身边的刘瑾恭谨的模样,此人说不定就是内阁三公中的一位。此时如不抓住机会,摆脱加身的苦役,更待何时?
月池想罢,面露羞惭之色,道:“先生容禀,学生才智鄙陋,幸蒙圣上与殿下不弃,加恩入宫。此等深恩厚德,学生即便粉身碎骨,也无以报万一。谁知,学生进宫以来,非但不能尽心侍奉太子,反而惹得诸位先生烦忧。学生自惭形秽之至,立志夜以继日,苦读诗书,以求上不负皇恩,下不亵师德。”
李东阳听罢深感其精诚动人,他拍了拍月池的肩膀道:“你有此心,圣上与先生们都会甚感欣慰的。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焉可如此损毁,还得善自珍重。”
月池面露为难之色:“多谢先生的好意,只是太子刚刚破格赐下这一间静室,学生实无颜半途而废……”
李东阳环顾四周道:“无妨,稍后你就与老夫去面见太子吧。”
接着,他又对罗祥道:“去取些金创药来。”
罗祥躬身称是,随意出门溜了一圈,就将刚刚准备好的药又光明正大带了进去。宫中的药果然有奇效,月池的双手被包扎完好之后,就觉火辣辣的疼意消失殆尽,一丝丝凉意涌上心头。
刘瑾看着这一切当真是目瞪口呆,好一个奸猾小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李东阳替他出头,去向太子讨情。他有心想说实话戳破李越的谎言,可是话到嘴边了好几次,又都被咽了下去。无他,他仔细一想,李越之言竟无一句漏洞。首先,他说得是苦读诗书,从未明说是他自己主动在此练字,其次,太子当时的原话的确是赐他一个恩典,单辟一间静室。他只是含糊了一下词句,并无一句谎言,意思却完全倒了个,明明是太子有意惩罚,现在倒成了他自己有心练字,太子为他破格开恩了!而他如果此时戳破,李东阳必会细究惩处李越的缘由,那时又叫他怎么说?思来想去,只能暂时闭嘴,反正他们二人还会去面见太子。刘公公翻了个白眼,太子爷才没那么好说话呢。
谁知,刘公公这次却料错了,当李东阳恭谨地邀请太子与伴读们一道回去上课时,朱厚照也傻了眼。可他既已踏上了徐溥搭得梯子,就没有再下去的道理,只得应下。李东阳又道:“李越忠心耿耿,太子感其忠心,恩赏静室,本为一段佳话,只是依李越如今的状况,如若再劳累过度,恐不利于神童试的准备。因而,依老臣看,还是让他将精力专注于经史研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厚照心中一惊,他此时倒是没想到是月池说了什么,而是思索道:“李先生所言甚是,要收拾这小子机会多得是,还是让他先把孤的脸面挣回来再说。”因而,他也就暂时放过了她。
月池暗舒一口气,往后几天她过上了难得幸福的生活。白天是天朝顶尖的知识分子呈现儒学盛宴,晚上,贞筠经过几天的鸡飞狗跳,对家务也渐渐上手。一切都看似好转,直到有一日,李东阳在下课后赠予她一卷书册,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