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4 / 20)
和身边的聿庭交换完眼神,纪珊拿起麦克风。同样面对台下的人群,上台报告和演出完全不一样呢。
「我们这组创伤文学期末报告的主题,是十年前的那场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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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锁咖啡店过强的冷气吹乾脸上的汗。整理完被安全帽压扁的浏海,叶恩从厕所走回座位,心里叹息没有提前去修剪头发。
大片落地窗外的天空蓝得发烫。夹在梅雨季与台风来袭之间的六月底,天气总是晴朗得令人郁闷──至少对每个关在图书馆准备考试的大学生而言。
环视店里,开阔的店面四散着平日下午出来洽公的社会人士。这里邻近商业活动繁盛的地段,大公司、银行与百货,叶恩以前很少来这一带。
看了一眼手表──这个时间,纪珊他们应该正在上台报告。打消传讯息给她的念头,叶恩把手机收回口袋。
「──叶恩?」
叶恩回头,刚好对上徐旻的视线。徐旻穿着很适合晴朗夏天的纯白细肩带背心,外搭一件小外套。她放下背包,在叶恩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一阵短暂的沉默,直到徐旻缓缓开口:「嗯……你等很久了吗?」
「还好。我之前很少来这附近,所以提早过来找路。」
无语重新降临。徐旻看着叶恩,发现他的视线也正落在自己脸上。对上他的眼神,徐旻知道两人正在做同一件事情,本来哽在喉头急着开口的压力突然消失。
发际、眉梢、颧骨、鼻尖,嘴角的弧度延伸回耳边──这是极其慎重的时刻。多年後重新启动的两台发报机,两人的手指拨动jg密的刻度,在稀薄大气中再度捕捉到对方的频率之前,一切讯号无从传递。
我们不是彻底说些不着边际的社交废话,就是只能全然沉默──徐旻细细检视叶恩的脸,想起童年玩过的瞪眼游戏,先别开视线的人就输。这一次她有十足把握玩到最後。
时间凝缩在两人的对望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旻低头笑了出来,「你变了好多。」
「彼此彼此。」叶恩也嘴角上扬,「毕竟……已经过了十年吧?」
「是啊。」徐旻抬起头,脸上是非常、非常绚烂的笑容,「好久不见了,叶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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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店员刚才其实想过来赶人,不过被我们的气场吓回去了。」
叶恩把徐旻点的饮料放在她面前。直到在柜台点餐接收到店员异样的眼光,他才意识到刚刚沉默对望的两人,在旁人眼中八成一副随时要拿起水杯泼向对方的剑拔弩张。
「谢谢。」徐旻喝了一口冰茶,「刚刚是满尴尬的。只是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我觉得大学应该要开一门课,教我们怎麽跟十年不见的人重新认识。」叶恩笑了笑,「不过……我觉得这也跟多少年没见没关系。」
「某种程度上,我们根本没想过还会再见到彼此吧?」
放下手上的饮料,叶恩倾身倚着桌面,看向徐旻的眼神再次不自觉地过分认真起来。
眼前的徐旻自然不是当年记忆中最後留下的、十一岁的她了。十年很长,横跨人格与面容成熟最重要的青春期,叶恩的视线循着徐旻的轮廓,唯一的线索只剩那双同样灵动的大眼。除此之外,两人都无从知晓,这十年里他们错过了什麽。
「後来一切都太混乱了。等到生活终於稍微回归正轨,回过神来你已经不见了。」叶恩不像是要辩解什麽的平淡语气。
「我有问过我爸他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是他也没有头绪。」
「所以你爸还在,这算是今天新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吧。」
「对……」叶恩迟疑了一下,「你……会介意聊这个话题吗?」
徐旻摇了摇头,「我不介意喔。倒不如说,当年那个完全不知道世界变成什麽样,抓着大人也得不到答案的小孩,他的──我们的旁徨,终於能够被解答了吧。」
「听你这样说,感觉你记得事发那段时间大部分的事情?」徐旻看向叶恩,後者只是静静点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在那之後,我发生的事情。只是……这些关於我的家人,还有我自己的事情,都是其他人後来慢慢告诉我的。」
接下叶恩有些讶异的眼神,徐旻咬住嘴唇,一个带点无奈的笑。
「我其实已经不记得,地震之前大部分的事了。」
「──创伤无非关乎记忆。每个受伤的灵魂,都会用自己的方法记得那次灾难,那怕是扭曲的方式……」
讲台上投影片一页翻过一页,纪珊和聿庭交替摘要着前两天叶恩完成的那份报告。读过其中一些字句纪珊再度深刻感受到,担纲anarchy词曲创作的叶恩,是个情感非常细腻敏感的人。
「……十年前的那场地震,是半个世纪来最严重的一次自然灾害。」聿庭还残留睡意的声音,和他报告的主题有些冲突,「由於地震发生在深夜,加上当年民众缺乏防灾意识,以及处理大规模伤患的机制尚未成熟,那次地震带来惨重的生命财产损失……」
「而我们蒐集的文献,主要着重在那次灾难之後,这个社会如何学会治疗,以及正视创伤。我们也想探讨,那些经历身边亲友si伤的人们──」
念到这里纪珊咽了口口水。台下关了灯的一张张脸孔,看不清任何细节。
「──他们如何面对创伤、面对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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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从你应该也知道的事情开始吧。」徐旻喝了口茶润喉,「我爸妈都过世了。」
叶恩点了点头,「我……後来他们办了个简单的告别式。我缠着我爸带我去,就是想说能不能在那里见到你。」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那座城市了。」徐旻述说的方式,像是走过整齐编列的档案柜,一页页翻开他人撰写的故事,「我……我那时候的状况b较复杂一点。」
「你应该也有参与那个专案吧?他们规划给受灾孩童,由专业的医疗与谘商团队,帮助我们处理失去亲人的情绪。」
「我当时花了b较多时间,参与一些疗程,才让自己的状况稳定下来。」徐旻看着沉默听她述说的叶恩,「那时候我已经在这个城市了。我的一个远亲阿姨拿到我的监护权,她把我带来这边照顾……然後我发现自己开始失去地震前的记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以前的记忆出现空白的片段,前後之间不再有线x的连结。」
「他们说那是创伤後的压力反应。有好一段时间我没办法思考,任何关於童年的事情,只要一想就会陷入混乱。b全部失去更糟的是只剩下无从整理的碎片。」
「这些事情,都是我阿姨还有帮我谘商的心理师,後来慢慢跟我说的。我也才有办法,这麽清楚地告诉你。」
故事告一段落,徐旻长呼一口气,桌上的饮料晕开一圈水痕。
「……可是,你还记得我?」一阵沉默之後,叶恩重新开口。
「记得啊,只是跟真实的你是不同的版本。」徐旻无奈地笑了。
「我……後来长大了一点,我也想自己找回重要的童年记忆。从老家几乎没带多少照片,或是可以佐证记忆的东西出来。」
「所以我用了最原始的方式──我把手边有的、关於你的碎片全部拼在一起。」
「希望拼出来之後的我,不是什麽歪七扭八的版本。」叶恩微笑。
「可能眼睛鼻子有点歪歪的,绝对没有现在的你好看。」徐旻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