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你见到夏知瀚了?他可还安好?”君翎问。
夏知秋怒意有所消减,缓和着语气说:“我回京那天他刚办完祭天大典,说是北部战事迟迟没有进展,祈求列祖列宗的英灵,让君大帅和众将士平安归来。”
“没个正形。”君翎瞳仁微颤,说出的话像是慎怪,又像是怜爱。
夏知秋轻声回答:“确实啊,我哥从来没个正形,一直吊儿郎当不怎么靠谱。我就见他认真过两回,一次是和君大帅成婚,一次是为君大帅祈福。他以前是个说什么都不信神佛的人,如今竟然肯在大典上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烈日冷风,尘烟升腾,两军对峙,血战将起。
孤雁悲鸣着穿过青灰的长空,为开战前寂静得骇人的气氛又添上几分压抑。
黢黑的岩纹如同阴沉的血管从兔毛峰白雪皑皑的山顶蜿蜒而下,最终隐没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广袤无垠。
四顾苍茫,万里琼装,带砾山川,磅礴风光。
兔毛峰是军事要塞,这场顾煜负责的战事堪比全局的心脏。只要顾煜能给夏军开个好头,士气一经鼓舞,他们很有希望在援军到来之前将现有的劣势逆转。
由于人数不占上风,几个将领兵分多路,准备让顾煜首先从正面牵制敌军,其余将领随后从侧翼突袭。顾煜就是黎明前的第一声炮响,必须用最少的人打出最漂亮的胜仗。
顾煜带了赤影军一支战无不胜的轻骑,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违和的煞气,沉静地面对着面前人数众多的北狄联军,目光中闪烁着锐利的寒意。鲜红的披风映衬着暗色的铁甲,呼啸着鼓起又舒展,同劲风对抗着猎猎作响。他修长的手紧握战马的缰绳。陪伴他多年的点墨五花马打一个响鼻,健壮的铁蹄在细软的黄沙上“噌噌”摩挲,早已按耐不住为主建功的狂欲。
“早已听说夏军兵力损失不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顾将军都只剩下这几个人了,真是可怜呐!”律骨浑自负地对着顾煜冷嘲热讽,张着蛤蟆一样大的嘴嘎嘎直笑,恶心的胖脸上都笑出了汗津津的油光。
“有劳您挂心,大夏的骆驼就算瘦死了也比你们北狄的劣马大。”顾煜双眸微阖,深邃的黑瞳间流露出阴狠的杀意,“唰”一声将沉重的铁剑拔出鞘,曾在暗处藏着的剑锋一遇了艳阳高照,流光浮动着便分外闪耀,仿佛欲同天上的烈日齐辉。
“顾将军真是威风!孤害怕极了!”律骨浑看见他眼里的锋芒,却不像从前一样心虚,而是神情傲然,笑得更加得意,变本加厉地大声嘲讽,“你可知,你的妾室已经落到了孤手里!孤把他赐给了你最看不惯的以撒王,就他那柔柔弱弱的劲,应该早就被玩得半死!还请将军三思而后行,你的妾室还是个揣着崽子的,身为他的夫君,你觉得他能不能受住严刑拷打?”
顾煜瞳孔猛地震颤,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律骨浑,恨不得从含泪泛红的眼里射出熊熊火焰,将他那可憎的嘴脸吞没,额前发丝被风牵绊着拂乱,稳稳持剑的手顷刻间变得颤抖。
曾经冷着脸杀伐决断的将军掩盖不住眉目间的惊慌失措。最脆弱的软肋被扼住,心上的一块像是被人用钝刀硬生生剜去,无力的空洞和酸涩的的痛苦凌迟着他身为将领该有的理智,血淋淋地缓慢淌下刺目的鲜红,叫他再也没办法毫不犹豫地举起利剑,高声下令冲锋。
身后的将士只是沉默地等候着顾煜的命令,如同铁铸的一样寂静,没有人能对顾煜说些什么,此刻他们无论对顾煜说什么都不合适。
顾煜多年来爱惜将士,他们相信英明的将军一定不会置大局于不顾。可是,顾煜有多爱他的宠妾,将士们也亲眼目睹,知道宠妾怀孕那天,一向讨厌赴宴的顾煜竟然自己大摆筵席宴请将士,那张面瘫脸傻笑得都快裂开,逢人就说嘿嘿我要当爹了。
将士们深知,他们的将军就算再理性也不是无心的神,做不到了无牵挂,逃不过命运的惩罚。
有那么一瞬,顾煜甚至想扔掉沉甸甸的剑,卸去象征着责任的重甲,放下一身傲骨哀求他平生最痛恨的北狄人,这仗我不打了,拜托你们放过萧灼华。
可是他身后的三千铁骑呢,总有人在爹娘老泪纵横的目光下奔赴战场,总有人在思妇的柔情叮咛中离了故乡,总有人在小儿的天真疑问中笑着说父亲只是去边疆打豺狼,回家时给娃娃带糖。
难道其他将士就没有家,凭什么谋士们呕心沥血日夜策划,武夫们抛头洒血舍命厮杀,大夏为这一战付出的精心准备,要被他顾煜个人的私情毁于一旦?
他提起剑就得背叛儿女情长,放下剑就得背叛家国大义。
顾煜想起多年前萧灼华对他说过的一席话。
那天暮光缱绻,飞霞漫天,顾煜哭着从学堂回来,见萧灼华果然在家门口等着,一双桃花眼担心地向他看过来。小顾煜知道华哥哥一定会心疼自己,于是抽抽鼻子,“哇哇”哭嚎得更大声。
“少爷怎么哭啦,在学堂受委屈了吗?哥抱抱你,抱抱就不难过了啊。”萧灼华着急地蹲下来,将自家的小哭包拥入温暖的怀里。
顾煜本来没多委屈,但听了萧灼华温柔的安慰突然就委屈得不得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更厉害了。
萧灼华将他领进房,用温水浸的帕子给他擦脸,语调柔软地说:“少爷不要哭啦,把脸哭成小花猫将来可找不到媳妇,有什么烦心事不要憋着,给哥讲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