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最后是潘悦不忍心年少女儿为各类学科劳累不堪,强行中断了高洁的钢琴、芭蕾和烹饪课程,只让她学兴趣最浓厚的素描。
实则在生活上,高洁的物质条件丝毫未落后于父母未离婚时,这全部有赖于母亲的坚强,因为母亲的坚强,他们能把没有父亲的生活过得顺风顺水。
高洁从来不过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任何事情。
只因,父亲这样一个人,从此之后就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已经不关乎她的生命。
还因,她的母亲自从离开父亲,离开台湾之后,开始念佛诵经,家中备有蒲团香案,供奉白莲。母亲坐在蒲团上时,或许是她不自知的,眉头紧锁,神情苦痛,无一刻放松。
这时,高洁也苦痛,小小的心莫名地揪成一团,但她总会伴在母亲身边,用彩色铅笔,绘那案前白莲,一笔一笔地画,把时间拖得长长的,心灵也会跟着稍稍清净下来。
十六岁的时候,高洁凭着遗传的兴趣,模仿母亲的作品,自学珠宝设计,从制图开始,绘了很多粗糙的手稿。潘悦瞧见了,就亲自教起她表现技法和产品设计。
自此之后,她跟随母亲学珠宝设计,懂得了制图、表现技法和产品设计,又同小时候做学习机器那样,投入全情全力,很快就能够熟练运用jewel cad 画出漂亮的设计图。
为了防止高洁又像小时候那样将所有时间花费在电脑前,画图画出劲椎病,潘悦会在她寒暑假时,带她一起去瑞丽的中缅珠宝市场调研。
高洁学习能力强,很快认识了各种玉石,并且了解了它们的价格。
她最喜欢的那一种玉石很便宜。每回市场上的缅甸商人都很不在意地把一堆茶色、黑色、白色的玉珠子全部倒在地毯上贱卖,一百块钱能买三四个佛豆。
但是高洁问玉商哪里能买这种玉石的毛料,毛料更便宜,一百块钱买来的就足够她在上面动出她的小脑筋。
她悄悄地画好设计图,偷偷央了母亲公司里的技工加工好——那是顶漂亮的一株白莲,细巧的盛开造型,纯白如素。
她将白莲水沫玉坠挂在母亲胸前,乐滋滋地对母亲讲:“妈咪经常诵经,代表我对妈咪纯洁、坚贞、清净的爱。”
潘悦将白莲坠子捧在掌心,又惊讶又欢喜,郑重地问高洁:“怎么想到用水沫玉做出这样的设计的?”
高洁说:“因为价格我支付得起呀。”
潘悦打开电脑,调出一些图片,图片上就是高洁所买的水沫玉。她静静听她的母亲讲:“水沫玉是翡翠的伴生矿,主要成分为钠长石,但是透明度和水头很好,和翡翠冰种和翡翠玻璃种很相似。这是一种低调的玉石,坚持着自己的美,却因为得不到承认,没有办法被雕琢出更美丽的造型。”
高洁很有信心地告诉她的妈妈,“水沫玉很便宜呢!有一天它呈现出最美丽的样子的时候就会得到别人的承认了。别人也会知道它的价值了。”
潘悦打开一张图片,“我在很久以前就对水沫玉的陈色和弹性的升值空间有了兴趣,根据玉石的特性,设计了这样的造型,只是老板一直没有将水沫玉列入业务计划,只能暂时搁一搁。”
那是一张可以让高洁过目不忘的设计稿,图纸上的设计大胆而直接,简单而热烈,纯银做底的眼形网状吊坠,正中缀一颗剔透而圆润的透明水沫玉,透过玉而见银眼,透过银眼亦能见玉。
潘悦给图纸命名“清净的慧眼”。
她指教高洁,“最好的设计,要摒弃复杂的修饰,烘托主题。水沫玉的市价待估未必不是一种佳品隐市,得暂时清净,修炼得体,将来或许有大放异彩的机缘,但是没有,也不必去强求。这就是‘清净的慧眼’的价值。”
高洁并不十分通透,只为这简单而美丽的设计着迷,她问:“不去强求,岂不是遗憾?这么好的东西,就应该得到它应得的。”
潘悦爱抚地抚住女儿尚且稚弱的双肩,“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高洁仍然不懂,“妈咪,这又做什么解释?”
潘悦解释:“不要有太多欲望,就会比较简单快乐!所以我又不太想发掘水沫玉,任它作为翡翠的伴生石存在,在矿源间独享永不入世的朴实。”
“不要有太多的欲望?”十六岁的高洁体味不出母亲的深意,很快把不解的问题抛之脑后。她的知识、常识和认知,只让她将母亲的设计稿看了又看,不论是银饰眼网,还是水沫玉眼珠,组合得天衣无缝,真的就像一双慧眼,灵透极了。
她赞叹又赞叹,说:“妈咪,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就做这个产品吧?”
潘悦迟疑了一阵,关上电脑说:“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出乎高洁意料以外的是,当她再一次看到“清净的慧眼”,是在《联合报》上。
那是一则不过百字的短讯,写“美国珠宝零售商设计大赛公布,台湾选手吴晓慈凭别出心裁的作品胜出,获得银奖”。配的是一张只有二厘米宽的照片,但那已经足够了。那样大胆而直接,简单而热烈,纯银做底的眼形网状吊坠,正中缀一颗剔透而圆润的透明水沫玉,透过玉而见银眼,透过银眼亦能见玉——她永远都忘不了的“清净的慧眼”。
高洁握着报纸,坐在母亲的墓前,怔怔望住自己放在墓前的手绢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