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八 通商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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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洗心情一紧,不想这次来的却是付远,带了一支鸟铳队,一支倭刀队,约二百余人,跨府越界赶来接,见到了陈羽霆有些歉意地道:“陈少爷,我们可来迟了。”
说着就要逐散那三个岛主,陈羽霆道:“莫赶他们,他们也没怎么着我,让他们走吧。”
那伙海盗犹在那里叫:“陈大总管,可别忘了你许的诺啊。”
此处已是松江府与嘉兴府的交界,付远接了陈羽霆后直接送往上海。大明的天下大体上毕竟是太平的,只是三北有胡马冲突,沿海有海贼为患,所以才闹出这点事,这时进入松江府以后,情况便大大不同,自李彦直进驻上海,将水陆兵将部署开来,自金山卫至宝山所,再无海盗敢上岸犯事。
松江府本以府治所在最是繁华,如今却被上海比下去了:小小一个县城里,不知挤了多少来自三江五湖的豪商巨贾,苏湖宁扬运来的货物堆挤不下,李彦直便在黄埔江入海口划了一片地,让商家自建楼房帐篷藩篱去。陈羽霆低调地进了城,再不惊动任何人,风启见到了他,也不诉别来之情,先拍着额头叫道:“哎哟!羽霆,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累死了。”
陈羽霆笑了笑:“风老大你大才,是坐镇中枢宰割天下的人,这小县城里的这点小事,能难得倒你?”
风启也笑,却是苦笑:“别挖苦我了,再说,上海现在可不是个小小县城,大明财货在东南,东南财货在江东,如今江东的财货,可都望着这上海来呢——这还是咱们中华内部的,这海外的货物迟早也得进来在这里交易,那时这里转动的可就不止是大明了,海内海外都绕着这里转。现在大家就等着市舶司的规矩怎么定,好做往后的生意。”
陈羽霆心想:“大员海峡都还没弄干净呢,佛郎机人和回回人想过来做生意都难,至于日本人,有破山王直在中间捣蛋,这事暂时也难成。”口中却问道:“市舶司的规矩,都督还没定下么?”
“我和张岳商量过后拟了几条,”风启说:“都督看过之后,拿给外间让几户大商家、大士绅评议去了,看看大家的反应,又说得等你回来,看看需要修改否再作定夺。”
原来张岳也是做生意的料,又长年在海外行走,定出的那几条自然都是方便于海商,而风启定的几条却都是顾虑着朝廷、士林的反应,两种条款颇有冲突,李彦直看了之后觉得需要修改,就公开了发给松江、苏州、湖州、扬州的二十八位有名望的商人、士绅,征求他们的意见。
李彦直此举虽不是向全社会各阶层征询此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这样一件人人都盯着的事情,征求意见的信件一寄出去,这二十八家士商家里马上就有人上门,或是亲戚,或是同僚,或是年友,或是生意伙伴。这个打听出了一条,那个打听出了一条,不久这草拟细则大部分在东南的商圈传开了。
陈羽霆想起大员那边的事,想起吴平王牧民的横蛮专断,心想:“他们敢这么横,背后还不是都督撑的腰?在这边却搞集思广益的事情……嗯,是了,他未必真是要集思广益,只是要通过这个手段把自己的政令纲领宣传出去,同时拉拢江东的士商大族。”
陈羽霆对李彦直的揣测,虽不全中亦不远矣。
之前李彦直宣谕浙海说自己此来不是像王直宣传的那样,要对东南通番者“斩尽杀绝”,可谁也不肯信他。但发了这二十八封征求意见的书信以后,却迅速就在舆论上造足了势,不半月间就让整个江南地区无论士农工商都知道李都督是要开海了。人人都说,这海禁一开,市舶司总署一设,东南最豪富的生意就再不是扬州的食盐买卖,而必是上海的海外生意了。
这种舆论由士及商,由陆及海,由市井自发地宣扬传播,渲染细节,很快地浙东的海商也便都信了,再跟着海盗们也开始心动,这可比李彦直发几百道海军都督府衙门的盖印公文还管用。
大明素有议政的传统,朝廷要开市舶司先向江南士林征求开海的章程,这事很合士林的胃口,可将征询的对象扩大到商人阶层,这可就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了。大明的商人们从来都只是在制度缝隙中游走、行贿、钻营,夹着尾巴做人做事,可从来没想过主持开放海务的最高长官,在制定游戏规则时会来咨询他们的意见。因此江东、淮扬接到征询信件的十四家商家听到消息,拿到信件,个个都受宠若惊,将这件事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同时一改之前对李彦直这个新任都督的猜忌怀疑,有心靠拢过来了。
陈羽霆听了风启的说明后,道:“我说怎么会这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原来如此。”
风启一笑,说:“本来江南的士绅都紧盯着南京和北京的争斗,但这件事情一传出去,倒有一大半的人都望这边来了。湖州的生丝大户,景德镇的瓷器大户,宜兴的陶行——这些就不用说了,就是湖光的米商、扬州的盐商也都往这边跑。”
“盐商?”陈羽霆奇道:“米商来这边找生意我理解,可盐商来做什么?他们难道还想把盐卖到日本去不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陈羽霆说了这话以后就自己嘲笑了一下自己,随即便醒悟了过来:“对了,他们来这边是来抢份额!”
盐商们可不止有盐,他们还有钱!海禁一开,一定会形成相当庞大复杂的利益链条,这中间无处不需要钱,到时候将钱投进其中一个环节,都可能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回报。
忽然之间,陈羽霆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担子好沉,甚至比在南大员时沉重得多——淮扬地区和江东地区聚集了大明皇朝各个领域里第一流的人物,无论是读书还是经商,没有超凡的本事在这里别想出头。这样一个群体,可比南大员那些淳朴老实的乡民渔民难应付多了。可要是搞定了这群人,所造成的影响力也非在大员的兢业努力所能比拟。
“快去见见都督吧,陈大总管。”风启调笑一般叫了他一声:“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啊。人人都想知道你和都督会制定出怎么样的一些章程来。”
风启这“炙手可热”四字评价得一点也不夸张,陈羽霆在南大员忙碌了那么些年,在当地也算有了相当高的名望,可放在两京地区,谁知道大员“里长”是谁啊?谁会去关注一个远在边疆的“陈里长”呢?可这下就不同了,李彦直“或许会”点他来总管市舶司事务的消息一传出,他可比新任的应天巡抚还引人瞩目!
若是换了个人,哪怕是蒋逸凡,这会也难免要有些飘飘然起来,说不定就要摆几个宴席,在众盐商、士绅面前威风威风,陈羽霆却揣着,在去见李彦直的路上,他心里只是琢磨着:“都督做事素来环环相扣,他造势把我抬得这么高,抬的不是我,而是市舶司总管这个职位,但抬这个职位为的又不是这个职位,而是要借此把开海的气氛渲染开来。而他渲染这等气氛,又一定与大员海峡的战局有关。”
陈羽霆进上海的这天,李彦直正在长江入海口检阅水师,陈羽霆出没风波里多年了,十分伶俐地跳上了船,开向主舰徽碧落,李彦直在船头望见了他,特派了李义久来接。陈羽霆上船时细心留意,见李彦直左侧随侍着一帮文官,右侧站立着一群武将,他本人的容貌虽没什么改变,但身上却自然而然地出来一股睥睨东海的气势。陈羽霆却将腰挺了一挺,走了过去。
这时检阅水师的行动已接近尾声,李彦直见到了他,且招呼他近前,等到检阅结束,才挽了他的手往船舱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羽霆啊,这一路收获不少吧?”
“见识了很多变化,也想通了很多事情,算是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