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2)
再之后,任务结束,他和阵亡战友们的遗体一起,浑浑噩噩地被派来接应他们的人转移回北京。
部队为战友们举办葬礼的当天, 他不顾医生的阻拦, 挣扎着去到了现场。
就是在那里,他与邵棠见了云南归来后的第一面。
和她的父母一样, 他们都憔悴了很多。
邵母捧着邵荣的骨灰哭得撕心裂肺时她含泪在旁安慰, 因这一幕而心如刀绞的卓熠几乎愧疚得无法呼吸,继而便迎上了她似有所察,突兀投来的视线。
作战报告是特战队的机密,她即便是牺牲战士的亲属也不可能享有阅览权限,但她父亲担任院长的军属医院和飞鹰特战队属于同一个军区, 那些本次任务中受伤不重的战士都在此处休养。
她知晓事情的全貌,清楚如果不是他想军功想疯了,害死了邵荣的突击队计划根本不会实施。
他才不是在凶险作战中幸存的英雄,而是货真价实的罪人, 和毒贩一样死不足惜。
她已经很克制了,直到葬礼结束才避开离场的人来到他跟前, 对他冷冷说出一句“离婚吧”。
卓熠点头应了句“好”,目送她离开时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本就有伤的腿再难支撑身体的重量,跌倒在地时甚至意识模糊得完全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
22岁那年,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战友,失去了那个曾深深爱着他,为了能给他一处安心之所,愿意将余生都托付给他的女孩儿……
同她领回离婚证的当晚,他的战后ptsd首次发作。
他心里太难受了,被民政局门口偶遇的程蓦扯去喝了顿酒,喝到重伤未愈的身体不听使唤了,便被程蓦扛回了家。
午夜时分他生生从噩梦中疼醒,疼到全身痉挛,崩裂了多处伤口都浑然不觉,吓得程蓦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打通120的电话时竟声音颤得说不出整句。
“刚从一线退下来的特种兵,患上战后心里综合征的概率很大,不是一蹴而就能治好的,得慢慢来。”
看过他病例的医生如是说。
“先把身上的伤养好,短时间内别给自己压力,再定期做做心理咨询,问题不大。”
可正如他身上至今留存的五枚弹片,他将这份心理上的折磨也当做了惩戒自己的方式,愈演愈烈的症状背后,是他再没机会对邵棠言说的歉疚。
“棠棠……”
卓熠的声线咽然,抱住邵棠的手臂在抖,仿佛要将邵棠揉进自己身体中一样,将怀里的人儿越揽越紧。
邵棠被他箍得有点疼了,却默默吞回了已至唇齿的嘤咛,只不声不响地回抱他,素手在卓熠紧绷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抚。
“棠……”他们久久地拥抱着彼此,同样是医学生出身的袁芯苒也觉出了不对。
然而她询问邵棠需不需要帮助的话刚,就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白光,瞧见将下颚搭在卓熠肩膀上的邵棠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警觉失调,解离症状,疑似创伤重现,以及认知和心境负性改变……
邵棠没有系统学过心理学,但她作为外科临床方向的医学博士,因为有些受到严重外伤的患者就是会患上创伤性应激障碍,所以她是了解其分支,战后心里综合征的。
她可以确定卓熠绝对是患有战后ptsd的,而患病的原因,十之八九是那次直接导致他退伍的云南缉毒。
所以,她当时真的一气之下丢下了这样的他,头都不回地开启了哈佛交换生涯吗?
邵棠现在的心智只有二十岁,可她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过分的事。
关键是一切至今已经过了六年,卓熠的症状都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她究竟在想什么,居然能心安理得地在美国完成为期四年的硕博连读。
这一刻,邵棠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没有失忆时的她真的还爱这个男人吗?
她会不会是因为不爱了,所以才他怎样都无所谓了。
如果以此作为前提,邵棠觉得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首先可以解释她的一系列过分行径,其次还有卓熠待她的尤其小心翼翼。
因为她或许不再爱他了,而他还是很爱很爱她。
“阿熠……没事了,我在,会一直在,别怕。”
一如今日清晨捧起他的手,邵棠的眼睛再次情难自禁地酸涩起来,眼皮隐隐被水汽蒸腾得发胀,数秒之后,终于强压下喉头的哽咽,用尽可能轻缓的语气予以他安抚。
仅仅保留到二十岁记忆的邵棠搞不清楚六年后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狠心,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自己现在爱极了卓熠。
爱六年前青涩桀骜,喜欢她便会无所顾忌表现出来的他,也爱如今沉稳隐忍,因二人间间隙已生,连爱她都极尽克制,如履薄冰的他。
她甚至突然感激起了那场车祸的发生,不然她也不会再次回到曾经最心动的时候,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于她而言是多么珍贵,多么值得她深爱一生。
分把钟过去,卓熠的神志在她的轻声劝哄下渐渐恢复清明,继而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惊慌失措地松了紧揽她入怀的手。
“对……对不……”
他已经顾不得去想带入丈夫的角色,他的做法是不是根本谈不上逾越,一句道歉畏畏缩缩地脱口而出。
不料邵棠却没有放任他后撤逃离,她双手依然环在他背后,额头贴在他左侧肩膀上,一个可以清晰听到他怦然心跳的位置。
“不要道歉。”邵棠声音咕哝,“以后都不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
卓熠眸色沉了沉,他猜大概是他刚刚的表现吓到了邵棠,那么他总不能在她急需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的时候抽身离开。
于是二人仍旧维持着彼此依偎的姿势,藏在黑暗的掩护下,贪婪地在对方身上熨帖着自己的温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灯光在片刻闪烁后恢复了亮如白昼的状态,卓熠皱眉适应光线的同时,下意识地抬手覆住了邵棠的眼睛,生怕她也被这突如其来投射下来的强光晃到。
他眼里心里照的都是她,护她几乎早已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邵棠怕他待会儿放下手来就会发现她眼圈泛红,忙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磨蹭得卓熠掌心微痒。
“有好一点吗?”
“稍微好些了吗?”
待卓熠放下手时,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连说出的话都异曲同工。
卓熠问的是邵棠还会不会觉得晃眼,而邵棠则更担忧卓熠是否已从又有发作趋势的战后ptsd症状中缓解过来。
双方重叠的话语都是道与对方的关切,可毕竟心境不同,到头来只有邵棠浅浅地勾了一下嘴角,轻声喃道:“我才没那么娇弱。”
一场闹剧过后,他们同关好店门的袁芯苒一道去往地下车库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他们的车停得远了一些,而来接袁芯苒的烛云博则轻车熟路,刚好占据了那个他们一下电梯便可以瞧见的拐角车位。
“好了,弦太,先不说了,苒苒过来了。”习惯在车外边抽烟边等袁芯苒的烛云博看见他们三人的身影立刻掐了烟,看样子也打算终止手头那通打到了一半的视频电话。
遗憾的是同他视频的人却仿佛多少欠着些眼力见儿,听他这么说反而来了兴致似的,音量蓦地增大了几分,格外清爽悦耳的少年音配合腔调稍稍有些怪异的汉语传进了邵棠三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