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后的女人(家庭 / 生活)(1 / 2)
这是一扇门。门上没有刻画任何图案,甚至连最简单的一竖一横也没有。它,只是一扇平实的门。门后的客饭厅也是平实非常,不讲究甚么室内设计,只是桌、椅、柜等等基本傢俱。再深入一点儿,是睡房。曾经,那儿有一个婴孩,天天躺在床上,接受眾人的祝福。睡房旁的主人房,有一对深爱着对方的夫妻……
这扇门,守护着这个家已有二十多个年头。门后的傢俱,形还在,但神髓不再。看着满屋落寞的傢俱和满桌冰冷的饭餸,夏瑜忍不住掉下泪来。这些眼泪,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她自己看的,好让自己在情在理上都成为「受害者」。
以「受害者」身份流的眼泪,洗涤了夏瑜心里的污垢。她不再是一个不称职的妻子,因为她是「受害者」;她不再是一个横蛮无理的母亲,因为她是「受害者」……一切罪过都被原谅,因为她是一个流泪中的「受害者」……
望着空洞的家,夏瑜在心里问了句:「我做错了甚么?」猛然,女儿思瑶和丈夫振邦的脸在她脑海中闪过。他们的脸,是愤怒的、狰狞的、忧伤的……一切负面情绪,显而易见:「你真的做错了!」
二十多年了,一直安份守己。日出而作,日入未息,一切心力都花在这个家上。日子虽难不苦,因着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很平淡,做菜煮饭、洗衫拖地……这就是她唯一会做的事,不多也不少。
熟练地煮了满枱饭餸,只等思瑶回来。
「妈,」席间,思瑶冷冷的道:「我要搬走。」
夏瑜呆了,真想不到思瑶还有勇气提出这个建议。这不是她首次这么讲;她已提出过两三次,但都被拒绝:「你照顾不了自己的。」
「这真是你心里头那句?」思瑶的话,挑动了夏瑜的神经。
老实讲——不是。但夏瑜总是口不对心:「你是甚么意思?」
「不是怕我走了,你会少了份家用吗?」思瑶没正面回答。
夏瑜怒不可遏,却笑了。这正是夏瑜恐怖的地方——她能迅速从一切极端的情绪中冷静过来。一笑,却不泯恩仇。
这时,夏瑜微笑着问:「为何?」语调间是尖刺般的骨子。
「因为你。」思瑶直认不讳。
「嗯。」夏瑜点点头:「继续。」
「你的问题正是觉得自己无任可问题。」思瑶简洁的答,因为对眼前人,她已瞭解至极——根本不容别人多解释。
「就是这样?」夏瑜叹了口气:「你这么孩子气的决定,要我怎能答允支持?不——许——」
「我孩子气?难道要像你一样,才不是孩子气?」思瑶的声调高了八度。
「用这种态度对待长辈的人,不是孩子气,是甚么?」夏瑜保持微笑,心知胜券在握。
「我可不是你!老狐狸!」思瑶歇斯底里地大叫。泪水涌满眼眶,涌满心头。
夏瑜胜利了;败北的思瑶则疯了似的衝入房内,用力甩门。
瞬间,胜利的笑容化为回忆里的片段。
「我可不是你!老狐狸!」曾几何时,夏瑜也讲过同样的话,对象正是她的母亲。那时的她,比现在的思瑶更年轻,只有十七、八岁。母亲是个很传统的人,一切按照传统规矩行事。
「规矩!规矩!难道我比不上规矩重要?」当时的夏瑜很不忿。
「日后,你也会像我一样,知道它的重要性。」母亲只是语重心长地说,结束了这段影响夏瑜甚深的对话。
现在,她真的像母亲一样,是隻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无他,这是命运,每个人必走的路。还记得,她起初时并不相信;但现在却深信不疑。唯一的不同,是她比母亲更狠更绝,因为她亲眼看见母亲的凄惨下场——丈夫跑了,女儿(夏瑜自己)也离开她。
夏瑜很怕,这真是命运吗?若然,她必须努力改变,打破宿命。她要比母亲强硬,绑着丈夫和女儿。尤其是女儿,她日后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唯一保护她的方法,就是亲身示范如何做一个好女人,甚至要比母亲做得更好。
「囡囡又发脾气吗?」振邦回来了。
「她现在入睡了。」夏瑜温柔地微笑着。
振邦解了领带,喝着夏瑜煲的汤水,叹了一口气:「囡囡太任性了。」
「不要紧。」夏瑜摇摇头:「她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
「对了!」振邦猛然放下汤碗:「今天发薪水了。」他拿出支票。
「这些钱用作……」夏瑜喜上眉梢。
「是的……」振邦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降低音量,以免让思瑶听到。
「嗯。」夏瑜的眼神甚为坚定:「我明天去。」
入夜,夏瑜在振邦怀里,久久不能入睡,一心思量如何应付明天的事。
「今次可以吗?」振邦见夏瑜回来,高兴得很。
「可以。」夏瑜看在眼内,却不是味儿。怎么振邦会懦弱如此,比自己更不如!昔日,他可是充满男子气慨的校园万人迷;现在,他竟……连见债主的勇气也没有,要妻子去!一串串眼泪不自觉的淌下,振邦大惊,轻轻拥她入怀,不停唸:「没事的……」
没事?真的吗?
有时候,夏瑜真的觉得自己太爱振邦,甚至达到不合理的程度;要不然,她怎会隻身走到那龙蛇混杂的鬼地方,替他还钱予高利贷。说真的,她很害怕,尤其是那放高利贷的男人。他双眼总爱盯着她的胸脯,感觉很呕心。
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总是站在女主角面前,为她挡箭;但为何振邦却是躲在自己身后,要自己挡子弹呢?越想越不明白……
没事?真的吗?
往后的日子,夏瑜待振邦的态度并没改变,只是心里的情感却复杂多了——不是不爱他,只是没那么爱。
就在没那么爱他的同时,她也怀疑,他已不如从前的爱她。
她照照镜,心中只觉戚然。上一次认真照镜,已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出嫁前一日的事。那时的她,二十多岁,青春逼人。脸部肌肤白里透红,没黑眼圈,没色斑,简直是个大美人。披上嫁衣,更见明艷照人。
可是现在,「黄面婆」、「师奶」、「阿婶」等称呼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但不能怪别人无口德,因这是事实……难怪所有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女生!
她没有哭,因振邦出轨一事并有任何实质证据;但这想法却不知不觉间植根于她脑海里,久久不散。
「绝不能胡思乱想!」夏瑜对自己说:「二十多年来的日夕相对,感情一定不会是假的!他一定还爱我!」这是自我安慰吗?自我催眠吗?
振邦没有错,但自己有错吗?为何要独自承受这种不该存在的坏念头?真的很辛苦,但却证明了自己仍是在乎他的,爱他的,所以更不能直接问他或旁敲侧击,以免破坏家的和谐。
夏瑜提着沉甸甸的食材,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从菜市场到家的路上,她几近走一步停两秒,把时间枉花在「胡思乱想」上。结果十五分鐘的脚程,变了近四十五分鐘的。
她很累,只及把大门和铁闸轻掩,便软瘫在地,毫不犹豫大哭起来。但一切的辛酸并没随泪水流走,哭声只把她的心神推向更极端——振邦不爱她了。
「思瑶已离家出走七天,难道你不担心吗?」振邦的声音几近尖叫。
「嗯。」夏瑜无力的发了一粒音。
说真的,夏瑜忧心的程度绝不逊于振邦;但这刻的她只感到无力。既然思瑶立心出走,自然不会轻易被找到——夏瑜实在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