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1 / 2)
绕过门口两扇屏风,园林全貌初显,草木掩映下的小桥流水,古树参天,仿佛踏进经久的回忆里。甚至不用管家介绍,他都能信口说出哪里的月亮门连通后院,回廊的哪一处能看到锦鲤翻腾。
可能是江南的古院大多这个样子,萧子昱安慰自己,世代变迁,梨园早在战火中覆灭,看到个园子就觉得像,自己怕是痴心妄想魔怔了。
还不等他平复好心情,主屋猝不及防出现在视线里,上下两层的构造,粉墙青瓦,翘角飞檐,在树木的掩映下温润生光。
“各位稍加等候,我去请先生来。”老管家不紧不慢道。
明目张胆地打量不礼貌,但众人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陆彦四周环视一圈:“主屋里好像挂着字。”
主屋挂字,多为彰家风,明祖训,不足为奇。当时梨园也有挂,萧子昱漫不经心地想着,挂的是……
“满天风雨下西楼?”陆彦一字一顿念出来。萧子昱猝然回首,彻底愣住。
若是外围的林园布局相似还能有解释,中堂挂字乃是一家之风,也能有雷同不成?
“子昱,你怎么了?”温辞碰了碰他,“脸色好白。”
“我……没事,”萧子昱嗓音虚浮,看向屋中挂轴,白底黑字斗大,正是行楷写的“满天风雨下西楼”。
“这有什么说法吗?”艾瑞克不解。
“这句出自一首送别诗,”萧子昱喃喃,“日暮酒醒处,满天风雨送别时,大约是表示屋主人的豁达清醒,来去离别,不必挂怀。”
“能有这觉悟,多半是上了年纪的,”陆彦说道,“看这庭院幽深,都能参禅了。”
他们嘀咕的功夫,脚步声由远及近,月亮门后隐隐露出个人影来,长身玉立,步态平稳,一席月白长袍,绝不是个老年人。陆彦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话,先屏住了呼吸,摄像机镜头也纷纷转了过去。
“这气质跟子昱好像,”温辞小声叹了一句,众人纷纷转头,却发现萧子昱忡然立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竟有些不自控地发抖。
萧子昱知道自己失态了,却无法做到收放自如,什么庭院深深,堂屋几许,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崩塌碎裂的声音,这一定是在做梦,他怔忡想着,不然怎么会看到上辈子的师兄,他在战火中遗失的同门,萧谨川。
不过转瞬间,白衣男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目光淡然扫过面前四人和不远处的摄像头,拱手做礼道:“我叫萧谨川,也是你们这段时间的古典舞老师,之后几天就由我来同大家一起度过了。”
几人急忙回礼,但除了萧子昱,其余三人都只是学学样子,稀稀拉拉不成体统。
艾瑞克丢给陆彦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说的老头呢?
陆彦用胳膊肘拐回去:我怎么知道,静观其变。
他们这边安静如鸡,直播间的反响异常激烈:
“两个显眼包!你俩小动作要不要这么明显!”
“这个舞蹈老师好年轻啊,意想不到……”
“萧谨川跟萧子昱的气质好搭,而且两人都姓萧,大胆猜测是亲戚?”
“大美人和小美人凑在一起也太养眼了!”
几人随萧谨川走进堂屋,镜头随之切换,房屋内空间高挑,地板和家具统一用的天然柚木,门口置物台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熏炉,正袅袅散发着浅淡烟气。
“走一上午口渴了吧?”萧谨川招呼他们坐下,让老管家泡了壶君山银针给大家沏上。
几人陆续落座,被檀木香一熏,连袖口都带上了几分禅意。
萧谨川是他们的舞蹈老师,却不急着教学,品过茶后先讲解起古典舞的古今脉络。他语调温文,丝毫没有身为人师的架子,但坐姿端仪庄重,月白袍子丝毫不乱,领口描着简笔的鹤影,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萧子昱听着,却走神了,在渺渺檀香里回忆起前尘旧事。
萧谨川是长兄,功夫也是最好的,每天清晨开饭前,便会像这样给大家上晨课。
每人一个小蒲团,萧谨川盘腿坐在正中,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旧史人文,奇闻怪志都能说道一二。萧子昱得宠,总是能抢到前面的位置,往往散课后还缠着师兄问东问西。
可真到学本事的时候,大师兄又成了最严格的那个。开筋压腿毫不含糊,小师弟们几乎都被他按哭过,有萧谨川监场的时候丝毫不敢偷懒。
萧谨川向来端庄持重,唯一一次失态就是蜀王将他们招纳进宫时。如树一般高大可靠的人弯下脊梁,先是求情,后又鱼死网破,出逃失败被打得奄奄一息,断了一条腿,差点没能挺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熏香燎人,萧子昱眼中含上了泪,不等他拿手试去,坐在主位的萧谨川话头一转,像是揪住了开小差的学生:“麻烦萧子昱来给大家总结一下我刚才介绍的几种动作。”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听过就不会忘,但萧子昱懵懵环视周遭,脑中一片乱麻。古典舞的动作可太多了,是云间转腰,青龙探爪,还是冲靠云手,燕子穿林,他学艺太精,竟不知如何是好。
直播间笑倒了一片:
“昱昱开小差了哈哈哈”
“有生之年系列,怎么感觉大美人对小美人有天然buff”
“像极了课堂上被忽然点名的我”
“萧老师这个题我会!抽我!抽我!”
“?抽你还是奖励你??”
萧谨川的眼神在萧子昱身上不紧不慢转了一圈,在艾瑞克和陆彦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轻飘飘道:“答不上来的话,要麻烦萧先生等下单独跟我走一趟了。”
休息时分, 大家四散到青岚园参观,老管家出面将萧子昱请到了二楼休息室。
萧子昱的摄影师跟在后面,被老管家彬彬有礼地拦了下来:“抱歉, 二楼属于先生的私人休息室, 不便拍摄。”
萧谨川向来深入简出, 节目组请他出山不容易,在拍摄方面会迁就他的起居习惯,一楼会客厅的边边角角装满了摄像头,二楼起居室却不曾涉入。摄影师原地停了下来,目送萧子昱只身上楼。
二层布局幽深, 分出三间屋子, 隐私性极强。老管家替他拉开门,垂手立在屋外:“萧先生请进。”
萧子昱深吸一口气, 提步迈入,绕过雕花屏风, 萧谨川正负手在窗边立着。从二楼窗户看出去,恰能望见后山的青翠风景。
萧子昱不确定昔日的师兄还记不记得自己, 恭谨道:“老师, 您找我。”
萧谨川回过头来, 神情却远没有萧子昱想的那般淡然, 他直呼其名:“南珠, 是你吗?”
萧子昱像是被人当头击了一棒, 愣怔在原地,远处的山景模糊了, 眼角顷刻间变得湿润。好半晌, 他动了动唇:“师兄?”
萧谨川轻叹一声:“真的是你。”
萧子昱声音哽咽,手足无措立在原地。
当年身在东宫, 他无数次幻想过同师门重逢的场景,后来任务失败,希望也消磨殆尽,经年来的愧疚和自责压垮了他,蜀国破城当日,他自觉无颜苟活,一把火焚尽自身,只愿赎罪。
如果不是他,梨园就不会被牵累,受制于蜀王,萧谨川不会因为逃跑被打断腿骨,再难站立。若他能掣肘袁珩,对方便不会铁了心南下伐蜀,故园踏破,众叛亲离。
他数不清自己的罪责,到头来尽是亏欠。乍然见到故人,竟是忧惧大于感激,这当头一棒抡得实在,像是将他打懵了,腿脚发软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