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2)
42 鲛歌
清月初上的无言渡,海潮搅起过往的故事。
南颐顺着海边徐徐步行, 化神期的神识展开, 本有百里之遥, 可这里是封妖大阵, 是道生天倾整整一代修士打造的最强封印阵法,海上一切神识莫能窥探。
南颐徘徊许久,感到月上天心, 寻了处礁岩旁,将身负古琴平放席上,拨奏起了一曲《当归》。
封妖大阵阻隔得了神识,却阻隔不了琴声。
《当归》是好友曾教过的古谱, 远处的游子听了, 会心生归家之念,也可遥遥引导迷路者的归处。
但愿姣娘姑娘听见了,会驾船识得归岸之路。
听狂琴一动, 指尖流泻出哀婉清愁的古律, 原本隐有暗潮的海域此时归于一片沉静, 好似海下初生灵智的妖物都渐渐平息了弱肉强食, 轻轻漂浮着聆听这绝代琴师的温柔琴音。
南颐许久没有这般心乱过,若是他姐姐听了,怕是会笑他痴。
他是修士,而那位歌声与他的琴全然契合的姑娘, 只是一个凡人。而凡人与修士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自不必赘言。
何况, 她应是明年会嫁人了吧,嫁给一个年华相仿的凡人,平静安宁地渡过一生。
想到这一节,南颐指下罕见地错了一个音,以致《归乡》之曲未能结成琴界,正欲重来时,南颐听见礁石边的海里,忽然传出一声水花响动。
「……」
南颐能感觉到,礁石边有一个女子,正浮出水面,扒在礁石边静静地看着他。
「你……」南颐想张口问些什么,却听见那女子从海水中浮起,走上礁岩,一路行走间,好似身上水滴不断流下。
她好似常年没有同人交流过,说出的话语带着一种断断续续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弹了?」
南颐哑了声,只感到一隻湿漉漉的小手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他,似乎很喜欢他的琴,看他没有拒绝,又大着胆子靠近了些。
南颐几乎能感到她垂落的长髮轻轻扫过他的手背,他一下子握紧了五指。
「你可是姣娘姑娘?」
鲛娘?他知道?
她瑟缩了一下,迅速收回想要碰触的手,竟似要马上回到海中。
南颐察觉她要离开,一时慌乱,回神间发现自己已经拉住了她的手。
「姑娘留步,我……」这是于礼不合的,南颐想要强迫自己先放手,却又唯恐她离开,道,「若你是姣娘姑娘,令堂担心你出海未曾归家,我便来寻你。」
——原来是这个姣娘。
海中浮出的鲛人已经盯着这琴师许久了,琴师在海崖上弹琴,她就在海底聆听,听得入迷,一脸多日流连在附近。
……他是个盲琴师呢。
鲛女看着他的双眼,这是一双极清朗温润的眼睛,可惜并无焦点,显然他没能看出她如今的模样。
长髮、鳞尾、妖族的竖瞳。
鲛女离水太久,又让南颐捉住了手腕,蓝色的闪着孔雀碎光的鱼尾无声无息化作两条人族的双腿,她一时站不起来,身子有些软倒。
南颐只当她绊倒了,伸手一接,只觉得怀里扑进来一个柔软光滑的身子,一时间时浑身僵硬。
「姑、姑娘?!」
初初变作人族的双腿几乎无法站立,姣娘也不知什么是羞耻心,双手抓住南颐的襟口,道——
「船翻了,我在海里,破了,我的衣衫,你的借我,好吗?」
南颐只觉一把火自心底烧上七窍,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修士,忙不迭地将外衫脱下搭在姣娘身上。
等到姣娘套上衣衫,抱膝坐在礁石上,侧头看着南颐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妖族的兽瞳渐渐温软下来,道:「讨厌,我?」
「……不,姑娘言重了。」
「你,找我,我很高兴。」
南颐定了定神,道:「……颐乃目盲之人,今番坏了姑娘名节,实非所愿,若、若姑娘不弃,颐愿向令堂求娶。」
他说出这话乃是出于本能,他身后的赤帝瑶宫会有什么反应,一时间也没有想到。
「什么,叫做求娶?」
南颐怔忪间,道:「就是,我们……生同寝,死同穴。」
姣娘碰了碰他的手背,随后握上去,修长的手指从南颐的指缝间扣紧,她那空灵的嗓音疑惑地问道,「是不是我和你这样,直到死去?」
「姣娘?」
姣娘彼时并不知对方是谁,深海的岁月太枯燥了,她只觉得在他身边,心中怀着一种涨满的喜悦。
「好,我跟你走。」她说。
月光如水,南颐浑浑噩噩地任她依着自己过了一整夜,次日带她回家时,辜婆婆只看了一眼就将姣娘拉入屋内,握着她的手哭泣不已。
之后的日子,姣娘便一直留在了他身边,白日里陪辜婆婆翻晒渔网,夜中同南颐一起琴歌相和。
同心上人在一起的日子过得极快,恍然三月过去,南颐将新谱成的《静夜谣》整理再三时,终于有人前来拜访。
那是南颐的友人,同样抱琴而来,他来时,姣娘便躲了起来。
「好友,你近来似乎颇为疲惫。」
「逸谷的新曲,山水兼程,也自当前来。」友人看罢曲谱,道,「逸谷的曲风素来清逸出尘,而此静夜谣,却颇有人间温情,想来,逸谷近日应有佳缘伴身。」
「天下负琴人,独好友知我。」
「负琴人?逸谷此言说来也没错。却不知,是何方贵女,能与逸谷交心。」
南颐面上略带忧色,道:「是位凡人家的女儿。」
「……」友人素来无波无澜的神情流露出一丝意外,似乎经过了不短的沉默,他徐徐说道,「赤帝瑶宫门规森严,我拘于身份,不能为你说话,而寅洲这边,阖宫上下应只有娆娘愿听你说话,只是不知你可与娆娘报备过?」
「阿姐她素来是愿意溺爱我的,我这便修书一封知会她前因,至于姣娘……她还没有答应我。」
友人道:「看到你这般说法,应当也是水到渠成之事。至于娆娘……她下月将与龙主敖广寒正式结侣,逸谷若有心,不妨在娆娘终身抵定后,再提此事。」
「阿姐愿意安定下来,倒是一件好事。」南颐面上露出微笑,又顾虑到什么,转向友人,「好友,那你可放下了?」
友人未能回答,隻轻声道:「道尊在时,曾对我说斩得心魔,方得自在。」
「好友……」
「若喜欢上自己的心魔呢?若是,斩不断,放不下呢?」
相交多年,南颐同觉悲伤,道:「你所立之处太过险峻。」
友人道:「是啊,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有时我也会想,独我一人行于炼狱,未免太过孤寂,逸谷,你说是吗?」
彼时,南颐只以为友人是一时入障,以友人的修养,自会破障而出。他开解了许久,又以静夜谣相赠,友人辞别后,同姣娘说,他要去见家人,一来去赴长姐的结侣大典,二来向亲人说明他想娶姣娘之事。
辜婆婆很是高兴,日日为姣娘梳头、挽发,口中念叨着女儿家出嫁前的歌谣,只有姣娘,一日比一日忧虑。
「我回来之后,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回应?」南颐的声音里带着期冀。
他没有看到姣娘的忧虑。
「好,我等你回来。」
而南颐离开后的第二日,他的友人又来了,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