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39 南芳主的风流帐
菩提树下枝叶轻摇,蒸腾的水雾间, 竹篱那侧, 传来水声轻响。
高高的竹篱那侧, 有神识禁制隔绝,无人可窥探,南颜将身子浸入温水中, 青丝在水中浮沉间,被灵酒熏得发昏的灵台渐渐清醒过来。
……刚刚, 她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低头在水中隐约看见自己的脸,轻叹一声用手盖住面颊。
修佛修心,十年清修, 今宵一醉, 仍这般艳异惑人,实在是佛修的失态。
捻着佛珠默念了三遍心经, 心底稍静,又忽听一声幽幽琴动, 无甚规律,似乎竹篱那头的人仅仅是在试音。
南颜稍稍有些尴尬,虽然知道对方定看不见, 但仍是把身子往温泉里沉了沉, 出声道:「少苍,刚刚是我酒后失言了。」
嵇炀轻轻擦拭着病酒琴的琴首, 出于君子之礼, 他虽是阖目, 却挡不住水声入耳。
修士五识敏感,有时也并非好事。
指尖轻轻按着琴弦,忘了收,回神时已按出个略显狼狈的错音,嵇炀五指轻握,答道:「我知你胸中尚有诸多疑惑,只是我亦有难以启齿之事,若至适当之时,自会坦诚,到时……愿你不轻弃之。」
他什么都不说,南颜尚有忧虑,现在能说出这番话,她心头反而一定。
「少苍素来算无遗策,我就不多问。即便有朝一日你行差踏错,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你了,我也一定是最后一个。」
南颜自从见到少苍以来,就有一种不安的直觉,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命道已有偏离,看似熟悉,实则还是陌生。
过去是回不去的,隻愿将来不要离得太远就好。
说完,她的脸有些晕红,道:「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依赖你多些。大哥所说的,那云太妃恐怕不喜于我的事,我现在尚无头绪。」
「申洲云氏极重门风规矩,南芳主乃一洲之主,与不知名之人结缘,在云太妃看来,应是不能容忍。不过你尚有卯洲愁山梵海这一层身份,倒也无需太过担心。」
「也是,我本意不是想在赤帝瑶宫求取什么名分,只想看看我娘是不是真的被接走了。」说着,南颜声音有些忧愁,「当时你诱得那辰洲龙主的神念出现,我听见他对我娘辞世而震惊时,就有所联想。如果当真是寅洲接走了我娘的遗体,龙主身为一洲之主怎会现在才知道,我想……我娘的事应该另有疑云。」
「想来你尚需发掘你娘生前其他故事,却不知,你娘可有提到过你生父?」
「这……我真的不知道。」南颜从有记忆以来,都是南娆在抚养她。
和其他人家严苛的凡人娘亲不一样,南娆养她时颇有几分孩子气,衣食住行,都要她同样体会。
譬如她六岁时,被私塾的同学推进一条小河,她娘及时赶到,应是施了什么术保住了她的命,而邻居的老奶奶偏要南娆去抓药煎药,南娆不会,还特地把她从病榻上抓起来看人家煎药,两人没学会,还差点烧了伙房。
同娘亲在一起的日子十分开心,南颜倒也没有太在意生父是谁,如今想想,却是有点后悔小时候没有细问。
「当真是忘得一点印象都没有。」南颜抬起湿漉漉的手按了按眉心,道,「只是看我的年岁,应当是近二十年前,我娘才怀上我的,少苍可有听说过南芳主二十年前同谁有过情缘?」
「妄议亡者是非,不合礼数。」
听到他这么说,南颜笑起来,嵇炀以前就是这样在某方面尤其慎言守礼,对她的影响更是潜移默化。
「少苍心中无垢,不必拘于俗礼,我先前在你引出的那病酒琴幻境中,见到一人,仿佛是舅舅的好友,他算一个吗?」
南颜问罢,岂料竹篱那头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直到南颜再次疑问出声,嵇炀才有所回应。
「少苍,怎么了?」
「南芳主昔年不拘缛节,又尤以美貌倾倒诸洲,仰慕者无以数计。便是如今诸洲之主中,也尚有倾慕者,日后你想必会一一听闻。至于二十年前这个时限,不足以为据,到了南芳主那般修为,就算怀有身孕,也可压制孕育数年甚至十余年。」
「这……」
嵇炀又道:「诸洲之中,与南芳主有过实情者,倒是有三位,一为辰洲龙主敖广寒,其人年少时与南芳主一道听从父命入道生天同修过一段时日,算是青梅竹马,只是二人皆是性烈如火之辈,交手次数比面对魔修都多。」
「哎呀。」南颜想起当时那辰洲龙主慑人神念,道,「三个月后,我们要去龙都说明情况,那这位元龙主岂不会很讨厌我?」
「不必担忧,龙主连带着退聘之宝的穆战霆都能视如己出,若你是这位龙主的女儿,他或许比当年赤帝爱女做得更甚。」
南颜道:「那另一位呢?」
「帝子宋逐之师尊,未洲剑雄孟霄楼,只听说他曾被南芳主坏了剑心,外人传言,要嘛杀她要嘛娶她。老道尊尚在时,与赤帝私交甚好,曾属意让南芳主下嫁于自己的首徒,定亲前夕,孟霄楼突然带走南芳主,放言欲私奔,两人还一同消失了三个月。道生天极重名声,这门亲事也不得不作罢……」
南颜脸色复杂:「看来诸洲之主,年轻时也是胡闹得不行,只是这般妄为,他们的长辈会让他们继任一洲之主?」
「不知,但最后似乎是在他们各自的师门之人找到他们前,南芳主就把孟霄楼哄骗回未洲闭关悟剑了。」
南颜回忆起宋逐那一心向道的模样,道:「我娘应该没那个本事,多半是剑雄在儿女情长中幡然醒悟,认识到剑道比情缘重要,啊,不愧是剑修,值得学习效仿。」
「……」
嵇炀又沉默了一阵,道:「未洲之剑修,不可轻易测度。」
南颜又问道:「你刚刚说三位,第三位,是幻境中那个叫『则唯』的人吗?」
嵇炀不答,反而问道:「阿颜,你来上洲,可知晓当今修界,何人为最强者吗?」
「我尚且不过是个假丹修士,并不敢测度上洲大能。不过想来,你刚刚所言的辰洲龙主,未洲剑雄,应都立于修界巅峰。」
「元婴之上,乃化神境界,勘破化神,便可破碎虚空,得道登仙,诸洲之主,皆是化神修为。」
「那……」
嵇炀的声音带着一丝漠然:「应则唯,道生天之主,天下诸道之师,当今修界第一人。」
修界第一人!
只听这个称呼,就彷如见高山之巅,不得不心生敬畏。
「道尊、赤帝等传奇,已于七百年前飞升上界,道生天这位玄宰,或许会成为下一个飞升之人。」
南颜心中震撼,不得不本能放轻声调:「那他……」
「我上述所言之人,龙主、剑雄皆有可能是你生父,唯独他绝无可能。」
「为什么?」
南颜刚一问出口,察觉气氛有变,只听嵇炀似乎起了身,走到竹篱前。
南颜本能地一抖,抱膝埋入水中,道:「少苍?」
「阿颜。」他虽隔着竹篱,却好似近在身前,南颜听见他的不知是在掩饰什么,声音有些靡哑,「我不是佛修,并不长于禁欲。」
守礼时就很守礼,越轨时,又猝不及防。
南颜不敢说话,脑子里经年累月沉积的梵文化作一片乱星碎光,那靡靡暗示的话语如清逸的月光与狡诈的毒蛇一样,悄然钻入心湖。
「他日你渡我时,当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