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1 / 2)
“老臣请旨,说一句实话。”
朱厚照兴致不错,抬了抬宽大的袖口,“你说。”
“殿下不应轻视观点之作用。”
“懂你意思。”太子眉目一垂,却是另一番想法,“不管是什么斗争,本宫不会留着国家的蛀虫”。
刘健听在耳里,惊在心里。东宫历经几年淬炼,也开始不一样了。
对于朱厚照来说,现在已经不是弘治十一年了,那会儿大臣可以欺太子年幼,把他按回文华殿读书,什么也不让他干。
所以他当然在意权力、在意舆论场。
可今日的朱厚照谁还能阻止他继位?所以权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这些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刘阁老,本宫这里没事了,你回内阁吧。”
“是,老臣告退。”
人走后,朱厚照把徐若钦的奏疏放在一旁,吩咐刘瑾:“将丰熙叫过来。”
“是。”
丰熙就是弘治十二年乙未恩科的榜眼,然后因为自己是瘸子而失去状元的那一位。
瘸子其实在古代不是很方便,因为有重要的祭祀活动,平时也就罢了,正在拜祖宗呢,大家都跪了,就你跪不下去,或者跪了起不来,那种场合,总归是不好。
但他还是能够拿到榜眼的名次,便是因为一手策论文章,写得极好。
丰熙现在翰林院待了两年,随后到詹事府任‘九品校书’,其实就是太子秘书了,现在已经升到了从六品左赞善,侍从文章。
因为腿脚不好,朱厚照还动脑子画图,让人给他搞了个木制的简易轮椅,他是没什么念想的,一个瘸子能得太子青睐,基本是往死了干去。
现如今和朱厚照已经很熟悉了。
太子一交代,不久之后就有专门的侍从推着他进东宫,然后他自己再拄着拐杖。
一般情况下,朱厚照觉得麻烦,就会自己走出去,从台阶上下来,这次也是。
“臣丰熙,参见殿下。”
“免了。”朱厚照伸伸手让刘瑾过来,把奏疏展开给他看,“看一眼,回去写一篇文章驳斥他。”
丰熙博闻强记,奏疏这种东西,他只需看上几遍,不需要抄,自然就能够记住了。
文理这个东西不是数学,
永远是正说正有理,反说反有理。
就像,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俗话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中国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
甭管我们要做什么,我们都能找到一套漂亮的道理来支撑,等到哪天发现做得不对了,马上给你推翻,打倒。再过些年头,发现又对了,再捞起来接着批判曾经的批判,然后拿出来用。
当然,它有个好听的词儿,叫包容性强。
至于这份奏疏本身,
朱厚照是要留着的。
一来,他要等等浙江那边的情况,王华办得如何,怎么也要有个信儿给他。
二来,他想霸道一回,这奏疏他就留在自己这里了。
不交内阁票拟,也不交皇帝阅览。
之所以如此保密。
他就是要看看是哪个大聪明敢跳出来询问徐若钦的奏疏去哪里了。
或者他们就是不急,那也行,拖着呗。
最后一点就是朱厚照先前考虑的,在此时,还是尽量不以贬黜刘大夏为目标,除非他自己非要死抓不放。
所以能压着就压着。
“殿下,微臣需一个时辰的时间。”丰熙视线移开后,颔首说道。
“嗯,不急。你慢慢弄吧。”朱厚照转身,自顾自的入殿。
刘健带着奏疏去东宫的事,外间的臣子基本是不知道的。
但他们知道徐若钦有一本疏上去了。
结果一连几日都没什么动静。
这就有些让人嘀咕了,
刘大夏在和礼部尚书张晟、督察院都御史戴珊商议时也觉得蹊跷,
“东宫可不是如此好脾气的人,徐若钦的奏疏难道就这样被留中了?”
留中,就是皇帝看到了奏疏,但觉得不便处理,所以自己留下来了,也就是不再批红转下去让大臣去办,更不会在邸报上抄录。
本来就是不方便的事,还搞得众人皆知干什么。
这样一来,作为兵部尚书刘大夏,他就很尴尬,他不好过问这个事情。
关于这一点,历史也有记载。就是弘治末年,皇帝老是召刘大夏奏对,甚至有一次说:哎呀,朝廷里有什么事情,我总是会想到你。可是又担心,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职权显得不好而作罢。
不过,皇帝这么说,刘大夏也还是尴尬。
因为臣子递奏疏是通过通政使司,然后进入内阁,内阁票拟,也就是写一个‘怎么办’的建议,然后上呈皇帝,皇帝用朱笔来批,也就是所谓的批红。
当然了,朱家的皇帝懒,批红的这个工作也交给了司礼监太监,心大的皇帝甚至看都不看全都扔给太监。
司礼监批红之后,就会转下去,上面已经有皇帝的意见了,该谁办理就由谁办理,至于什么六科抄录、邸报发行也都按例照办即可。
所以问题来了,
现在这个奏疏到朱厚照这里停住了,按照道理只有通政使司、内阁和太子知道。兵部凭什么知道?
礼部和督察院更不会知道。
所以他们苦恼就苦恼在这个地方。
他们没想到太子玩了这么一手!明明徐若钦的奏疏言辞还是蛮激烈的,结果就这么石沉大海了!
其实大明朝的奏疏流转过程就是个漏风的破窗户,
基本上皇帝还没批,什么屁事儿主要官员都能够知晓。
但像这种事,大家都不提,那小事一桩,可真的追究起来,谁也承受不起。
然而,如果是这种结果的话……
刘大夏、戴珊、张晟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上去一本奏疏可以被石沉大海,那第二本自然也可以,这样拖下去,
浙江的银子照取,大同的粮食照屯,一切都没有变化。
刘大夏无奈了,“当年,陛下要用兵于北方,我们也是力劝陛下爱惜民力。如今不过是再来一遍,只要是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过几日,等时机合适我便进宫,面陈陛下!”
这么一等,
倒是朱厚照先等到浙江的情况。
结果一看案卷太子被气到震怒,王华故意给他们留了八十万两,可他们怎么做的?
“八十万两银子,他们拿五十万两,本宫拿三十万两!还说自己办案办得好,难道还要本宫谢谢他们吗?!”
谁敢言非东宫属官!
因为太子发怒。
空旷的殿宇里几个小宦官全都跪了一地。
阳光透过大门只照亮了殿内一个长方形的亮块,太子的身影缓缓从暗处走出,之前的那封信则因为他握住拳头而皱得厉害。
十月的京城已然多了些凉意,北风吹着他披散柔顺的头发胡乱飞舞,已经长得更为成熟、高挑的秋云不顾被责备的可能,从殿里拿了一件毛绒大氅给朱厚照披上。
“殿下……气多郁结,动怒伤身。这天儿也转凉了。”
朱厚照闭着双目,也紧闭着嘴巴。
上辈子作为小人物时,他是嘴没个把门的人,但这辈子作为太子,说话就代表命令,其实上位者不应随意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