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继白昼之长夜(12 / 14)
“我……”
郑尘掏出纸巾,揩干净秦璘的嘴和鼻尖,皱眉道:“尽说傻话!”
秦璘委屈,成了个因为被冤枉而被骂的小孩,想哭又不敢哭。眼前的人好凶,但是又很温柔。想躲开他,但又不敢违逆他;想顺服他,但又不愿依赖他。可能这就是大人吧,大人都很狡诈。
“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知不知道?”郑尘握着秦璘的左手,用拇指摁抚过他手背上的针孔和淤青:“我接受你的全部。”
秦璘的心很痛:“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脱口而出的、不负责任的、虚无飘渺的话。秦璘已经够脆弱了,再也没有精力修筑抵御谎言的心墙,他不想再沦陷、再受伤了。
郑尘是不懂痛苦的人,不懂诺言在现实面前的不堪一击,不懂家庭支离破碎后的反目成仇,不懂疾病对自尊与人格的摧残,不懂孤独对一个人的残忍凌迟。那些复杂的、微隐的痛苦,早就在秦璘心里播下种子,生长成参天大树,郑尘想要凭几句话拨开这片苦木枯藤,何等荒谬可笑!只会伤了秦璘,让秦璘躲得更远。
“你就不愿信我一回吗……清明。”
秦璘抽开手:“够了!”头侧,又因为情绪波动而疼起来。他捂住头:“别说了……”
郑尘每见秦璘疼一次,自己的心就会疼一次。他此生的痛,只由秦璘一人给予,就已经溢出心渊;那秦璘的痛,已经到了什么境地呢?他不明白。关于秦璘的身世与经历,他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变得很漫长。
秦璘缩在角落:“我该回家了。”
“不去广场上看玻璃灯了吗?”
秦璘抬起头。
郑尘笑了笑:“还有荧光棒、竹蜻蜓。”
秦璘红了脸:“我、我不玩那种东西……”
“还有发光的风筝。”
“发光的风筝?!”
“嗯,有灯串,可以飞上天的。”
“长长的,像丝带一样的风筝?”
“嗯,这是一种,还有很多其他形状的。”
秦璘别过头:“不、我不喜欢。”原来他之前盯着天空看到的不明飞行物是发光风筝、发光风筝……
“那就回家了?”
秦璘依依不舍地点点头:“回家……”
发光风筝、玻璃灯、荧光棒、竹蜻蜓……
发光风筝、玻璃灯、荧光棒、竹蜻蜓!
错过这回,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最后还是抬起可怜兮兮的眼:“我要等到晚上,要去广场。”
20191219-1223
秦璘缀记
【三月五日惊蛰】
医院。血管疒……我不想写出那个字,很可怕。
抹茶蛋糕,香草、巧克力、红豆、草莓、松饼、冰淇淋。
我一直想像其他大学生那样逛街,手挽手,一边吃一边笑,不会害羞。也好羡慕那些鲜亮的小孩,满脸笑容,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爸爸手里提着玩具,妈妈手里提着零食。
我喜欢牵手。小时候,让妈妈牵着我的手,我就可以东张西望,不用担心走丢。睡觉也要牵着她,我怕她离开我。
没人牵我,我就握拳头,把手揣进口袋。
他牵我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动得很奇怪。有点凉,有点慢,然后,慢慢回暖。
我喜欢他牵我的手。
医院里,他一直牵着我。我走在后面,他走在前面,我只看着他。他的手有力量,我不用使劲抓。我当时想,要是一直这么牵着就好了。我被他爱着。哈,是个笑话。
要怎么做,才能被别人喜欢、被别人爱?
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人很多,我站上去时已经没有地方抓了。有个叔叔让了一个拉环给我,说:“小朋友,你抓这个。”他叫我“小朋友”,我很开心,我可能被他爱了一点点,爱了一秒。
那我被他牵着的时候,是不是被他爱着?
我喜欢他牵我的手。那时候,我被爱着。
下午,我们一直在书店里。
克里斯多夫《灯塔》
海上孤独的灯塔,随浪翻飞的海鸥,被遗弃在塔中的畸形人……与世隔绝,仅凭一本破旧的字典,想象世界的模样,离奇又悲哀。
不敢让他看到我的泪,便捧着书躲到角落,默默看完。
这是今天春雷
嘭嘭嘭!嘭嘭嘭!
拍门声有如惊雷,直把房间震得轰隆响。
小秦璘从梦里惊醒。窗外漆黑一片。
“秦璘、秦璘!快起来!”
拍门声越来越大,门外的怒吼越来越刺耳。
“秦璘!你妈不见了!快起来!”
“你有没有点良心!快给老子起来!去找!”
哐哐哐!嘭嘭嘭!——外面的人又敲又撞,门板发出咵啦咵啦的声响。
妈妈又走了,趁小秦璘睡觉的时候。明明睡之前还紧紧牵着她的手。
小秦璘被陌生的斥骂吓得全身发抖,但依然蜷在床头,没去开门。望着窗外漆黑的的夜,想到此刻寒风中不知去向的母亲,他的心脏仿佛被一支大手揪住了,在焦虑、紧张、恐惧中挣扎着鼓动。一秒枯萎、一秒膨胀、一秒瑟缩、一秒鲜活。
“小兔崽子!管不管你妈死活了!快起来!开门!”
小秦璘一边忍受着心脏的压力,一边听刺耳的谩骂,脑中诡谲恐怖的幻想来回轮放,苍白的嘴唇颤抖……
“秦璘!我数三秒!你再不开门就永远别出来了!”
三!
二!
一!
轰隆——
一道闪电劈亮漆黑的房间。
树影伸长诡谲的手,在窗户外探望。风从窗缝里挤进来,掀起蓝色的窗帘。
“呃——”
秦璘睁开眼,瞳孔紧缩。一只黑影正锁住他的喉咙,从他身体里抽出细白的丝线。
“啊——”张开嘴,呼吸。
“唔——”嘴被捂住。
“……”闭眼。
飘风裹着大雨猛撞窗户,一次接一次。
雷声由远及近,终于在秦璘耳畔炸响。
轰——
秦璘惊醒。
窗外的树,哗啦一声,倒在雨里。
黑影消失。
秦璘坐起来,拉开窗帘,打开窗。
大雨瞬间泼上书桌,把他摊开的《灯塔》淋湿。
枯萎的红玫瑰,在雨水里伸展,焦黄的花瓣碎了一桌。
秦璘的眼眸一闪一闪。
“啊——”他一掌拍倒桌边的水杯。
水杯滚了半圈,摔在地上。手心燃起密集如针扎的疼痛,秦璘觉得很畅快,于是疯狂地把书桌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跟着风雨雷电一起怒吼,摧毁所能看见的一切。
桌面空了,满地狼藉。
一道闪电晃来,黑影又出现在秦璘眼前。
秦璘瞪起眼,缓缓从枕头底下摸出刀。在黑影的注视下,把刀尖放在了嘴边。轻轻一刺,腥甜的糖果滋味,在嘴边绽开。
舌裹舔着刀,一点点疼痛,一点点冰凉,柔软与锋利,交织缠绵。
秦璘张开伤痕累累的嘴,半喘半号,把刀掷向黑影。
黑影依旧在墙边。他的脚下,是干枯的玫瑰。
秦璘从书堆里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