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山月空(1 / 2)
山月空
谢渊从议事厅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王遗风刚画完一幅画,因为谢渊房里没有专门的书画晾晒架,所以他将就着挂在旁边兵器架子上晾干。
他刚推门,王遗风就笑:“回来了?怎么样,我这金屋藏‘娇’还没走,是不是很高兴?”
面对王遗风这种算得上调戏的玩笑,谢渊没说高兴,也没说不高兴,他朝着兵器架走过去,看到王遗风画的是一幅空谷月色图。
谢渊这里没有彩墨,也没有名贵的文具,王遗风却只用普通的笔墨纸砚,寥寥几笔,勾勒出山水轮廓、夜半月色,还有山巅积雪和山谷幽兰的区别,颇为传神,亦颇有“静”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相信,这是出自最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恶人谷谷主之手。
王遗风坐在谢渊床边,翻他床头的兵书看。见谢渊久久停留在画前,王遗风笑着说:“怎么,舍不得挪开眼睛了?这么喜欢,我再画两张给你。”
“不用。”谢渊摇摇头,拒绝了他,但随即又说:“你这幅画,画得比以前还好,是哪个地方?”
“小西天。”王遗风道,“在西域天山的无穷冰雪中,有一处西面环山的深谷,但在其谷底,却又是四季如春的气候,与世隔绝,非绝世高手不得寻路而进。那是我从前在西域的住所,不过后来留给了徒弟,已有许多年未去了。”
谢渊奇道:“你还有徒弟?竟从未听闻。”
王遗风悠悠一笑:“为何我就不能有徒弟?”
谢渊起了好奇心:“我能问是谁吗?”
“不能。”王遗风摇头,但又怕他误会似的,解释:“我那徒儿家世不凡,是在大约十年前收的,收在门下后,后教过一些我红尘派绝密心法,但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与所师武学为何门何派。如此说来,让世人不知道他是我徒弟,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谢渊敏锐地捕捉到那个时间——十年前。
王遗风进恶人谷,是八年前,那么这个徒弟,便是他还未成为恶人谷谷主之前收的。难怪天璇影从来没有禀告过自己王遗风还有个徒弟这件事,或许是天璇影认为不重要,也或许是就连天璇影也根本就不知道。
然而就连自己的徒弟都摸不清师父的底细,这样的行事风格,的确是王遗风能做得出来的。
毕竟他可没忘了,王遗风用一个假名骗了自己一年有余,还装得有模有样,要不是留了个心眼,亲自去调查过兖州当地的大户人家,结果发现那里根本没有姓严的,就连谢渊他都能熟练骗过去。
王遗风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不问了。”谢渊道,“你的事情,现在我也管不着。”
他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也没带什么感情,平平常常说出来,随意得很,就像很多年前,王遗风还经常在江湖上游荡,来看谢渊的时候,谢渊也不太爱过问他去了哪些地方一样。
谢渊说得平淡,王遗风心里却翻江倒海,但最终,连一滴水花都没有浮现在面上,仍旧是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兵书,站起来问谢渊有没有装裱的工具。
他们之间一直都有一种奇怪的、但的确存在的默契,这样的默契不仅体现在他们关系的建立、维护乃至于发展上,也体现在他们分别多年后,成为宿敌时,也能永远快、准、狠地找到对方的心脏,然后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谢渊与王遗风交手之时从未留过一丝退路,他清楚,王遗风也是这样。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了解彼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命门和弱点对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这一个招式用出去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受伤反馈,然而对宿敌兼情人的赶尽杀绝,才是给他的最大的尊重。
“我这里没有那些东西。”谢渊摇头,“我是个粗人,你是知道的,你要是想用,我去问军师借一下。”
“那反倒让人奇怪,还是算了。你改天有空,自己找个工匠裱上去吧,就算不喜欢,扔了也没事。”王遗风拉住他的手腕,趁机捏了捏——失败,浩气盟盟主的手腕上戴了厚厚的护甲,连一丝肌肤都没蹭着。
“你专门画给我的,我怎么会扔。”谢渊没在意他的小动作,见到端进来的绿豆糕没动,问:“我们这儿的确对吃的没什么要求,糕点也粗得很,是不合你胃口么?”
他问这话的时候丝毫没考虑过王遗风是担心他给绿豆糕下毒的可能性,他不是这样的人,要杀王遗风是一回事,但那是等到战场上才会考虑的问题,而不是在饭桌边和……在床上。
“非也,我不饿罢了。”王遗风的确没想过谢渊要下毒,就谢渊那个性格,给糕点下毒这种事,先不提是阴险小人才会用的手段,单说糕点本身,谢渊决计是不会随便浪费粮食的。
这人从小就心眼实,从还是“木头”之时就如此,几十年来无论换了什么身份和地方,可能别的都改变了,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王遗风看看日头,离日落还有些时辰,但也不算很早,想起谢渊其实今天也没吃东西,反问他:“你不吃点么?”
“在议事厅那会儿,给我上了盘糕点,我就吃了一些,也不饿。”谢渊答,“但你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也不知道你要走多远的路,路上别饿着。”
王遗风没有给谢渊说过他今天一定要走,也没说什么时候走,更没提要去哪儿,谢渊却都猜得到一二。
知道这样的糕点王遗风是不爱吃的,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强吃一点,也惹人不快,谢渊就让他在屋里待着,开门走出去,不多时揣了一兜果子回来,都倒在桌子上。
王遗风:“?”
王遗风:“我早年喜欢收罗天下奇花异草、珍贵名植种在小西天,却没想到,你还有搜罗果树的爱好。”
其实也就是寻常的野果,南屏山这种地方到处都是,酸酸甜甜,颇为可口,若是旅人遇见了,会十分欢喜。
但在里面,却还有几个熟悉的东西。
王遗风随手拿起一个海棠果,道:“这可就没有你当年给我的那两个海棠果长得好看了。”
他们还在扬州的时候,谢渊买了家里孩子生病的老妇人一兜海棠果,让王遗风挑走两个最好看的,余下拿回去分给同袍,他自己都没能多吃几个。
谢渊:“那是人家家里栽培的果树,自然时时照料着,卖相不会太差,你当初拿走的,又是那堆果子里最好看的。但我们这儿只有野果,天生地长,自然没有那两个果子好看。”
“最后那两个果子我也没吃。”王遗风说,“不爱吃酸的,图个好看,在案头放了许多日。”
嘴上说着不爱吃,王遗风却拿起那个海棠果吃了起来。的确是酸的,这个季节的海棠果并不是非常熟,而且海棠果本身酸味就挺重,再加上地处南屏山,这里并不是海棠果最好的产地,远不及王遗风老家兖州那种北方地界的海棠果好吃,“南橘北枳”那句话颇有道理。
但即使是如此,王遗风也认认真真吃完了这个海棠果,而且准备去拿第二个,可是却被谢渊拉住了手腕。
“不爱吃就别吃了。”谢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满是认真:“你没有必要这么迁就我,我去叫厨房做点好吃的过来。”
“不是迁就。”王遗风轻笑一声,从谢渊并没有握紧的手掌心中挣脱出手腕,说:“我只是在想,上次吃你给我的果子,是在十六年前,那么下次吃你递给我的果子,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这句话轻轻巧巧撕破二人竭力维持的、破破烂烂的“严公子”与“谢校参将”的伪装,将两人从十六年前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