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真正迈入人间(1 / 2)
按照以往惯例,春节当天阿熙回他家陪父母团聚,他爸妈看见我气短,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
为了防止他们二位毁了难得的好心情,这个时间我不方便打扰,等午饭过后阿熙再来接我,带我回我家吃晚饭。
餐厅的工作人员来收餐具,交谈伴随着关门声一并消失,这次我醒得早,做了一个空白梦,睁开眼的瞬间如泡影破碎。
睡意依然昏沉,一股力量拉扯眼皮,使闭眼动作如此困难。无数争吵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持续不停地撬开我的脑壳,搅动本就浑浊的脑浆。
我快要被折磨疯了,趴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耳朵,那些嘈杂的噪音挥之不去,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
胸腔内空气稀薄,我闷在被褥大口大口急促呼吸,缺氧导致的窒息带来了强烈的恐惧感,给我空前绝后的死亡幻想。
我扔开枕头坐起身,枕头正好砸中床头柜,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滚落一地,几个易碎品通通摔碎。
“别吵了,都闭嘴!”
怒吼声如同掉进泥潭的石头,咕噜冒个泡激不起半点水花,他们仍在吵个不停,加入其中的还有窗台的向日葵。
我忍无可忍冲下床,赤脚踩在玻璃碎渣割破脚底,对外界的感知是后知后觉,几乎麻木,只有疼痛让我觉得自己是鲜活的。
一把薅起向日葵,看着这株好好伺候了两年不开花的负心苗,连根拔起难解心头之恨,至少要将它撕裂,再无复生的可能才肯罢休。
花盆脱离我的掌控掉落,边缘细小的泥土簌簌落下,白嫩的根盘旋交错,促使土块保持花盆的形状。
阿熙闻声而来,手忙脚乱跑到我身边,很快注意到我站在废墟中目光呆滞,僵直地看着一块碎片上的花纹。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收敛起眼底惋惜的神色,“乖宝,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此刻的我一定很狼狈,见到他之后泪水决堤糊了满脸,还抓着一只可怜的脆弱小苗不放。
我扔了向日葵向他迈近几步,将头埋在颈窝处,无法克制的抽泣,“阿熙,他们好吵。”
阿熙抱着我安抚,除此之外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虽然医生说过我的病情严重,但好在迄今为止是处于稳定阶段。
在阿熙的监督下不间断用药,定期做检查,医生说很大几率是能够痊愈,我们抱有良好的心态朝前看,无法预料最坏的结果发生——毫无预兆地出现幻听和幻觉。
待我情绪安定下来,阿熙捧住我的脸左看右看,我在他掌心扯了扯嘴角,装作“刚才只不过是逗你的玩笑”的样子,控制自己发抖的频率不让他看出来,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引导我坐在床边,翻找床头柜抽屉里的小药箱,取出消毒水处理脚上的伤口,然后去洗手间打了一盆水,里面泡着干净的毛巾。
阿熙拧干打湿的毛巾,不轻不重地擦拭我的脸,期间沉默的气氛让我惴惴不安。湿毛巾挪到太阳穴,我睁着眼让他动作无法进行,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闭上眼。”
我不闭,固执地和他对峙。
“怎么不接电话?”
手机从刚才响到现在,屏幕弹动着林夫人的号码,想也知道是催他回家的,描述的寺庙前时,说不惊讶是假的。
我经常信一些有的没的,但要说万物依靠一个无实体的信仰,我是绝不可能接受。穷人算命,富人烧香,神明是精神寄托,凡人不是神明的奴隶。
千年迎客松树荫下有两道身影,方丈前来迎客,从容不迫与阿熙行礼,低声吩咐应客侍者带他离开。
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下意识跟上被方丈拦下,阿熙为我整理领口,“等我回来。”
头顶的佛像和咒文太过压抑,檀香熏得呼吸不畅,其实我很少接触有关宗教的场所,因为外婆把所有不现实的一并指为封建迷信。
我向方丈行礼,随后出去透口气。
寺庙内多数为银杏叶,已经变黄飘落,得以知道现在是这里的秋季,两个小和尚拿起扫帚安静扫地,对前来问路的游客指路。
不知何时方丈跟着出来,无声无息走到我身边,“小施主,不去祈个愿?”
要跟出家人讲感情?开什么玩笑。
“不了,没什么愿。”
寺庙的狸花猫摇着尾巴跑来,方丈招呼小和尚投喂,问我:“因为不信?”
我说:“以前家里人不信。”
“佛由心生,是众生内心的灵知,你若信,佛就在,若是不信,佛只是闪过脑海的一个念头。”
我从方丈口中得知,这并非是阿熙第一次来,他持续两年到这里叩拜祈愿,和我首次送进医院封闭治疗,不让家属探望的时间吻合。
阿熙深知无能为力改变现实,只能以此获得慰藉,原来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会打破曾坚守的原则。
“老衲前半生自以为看破红尘,见过的许多恋人前来求三世情缘,无一不是希望对方永远忠于自己,但林施主的出现改变我的想法。”
“他在佛前诵经长跪,请佛庇佑他的爱人,他求你平安,求你如愿,求自己有能力陪在你身边。”
他日日夜夜诚心发愿,每一个愿望求的都是我,佛祖听不到,我听到了。
所幸我听到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别错过有缘人。”
上头的恋人信誓旦旦,承诺相守九泉之下,没有婚姻约束的爱情岌岌可危,爱到最后全凭良心。
“错过的不是代表没缘分吗?”
方丈直视着我,目光深沉态度庄严,“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年轻人,上天给予的只是相遇的机会。”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给人的感觉是个不苟言笑的长者,但当他转身望向沧海浮云时,又变回慈祥的方丈。
眺望远方层层叠叠的银杏叶,我沉默许久,突然说:“华语讲得不错。”
他却轻笑,“看不出我是华国人?”
方丈领我去一座神殿,在高大石像的威严下,他拈起一滴佛前茶依次点在我额前、眼皮和下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折一枝柳条沾上茶水,轻轻拍在我的身上。
做完赐福流程,他收起柳条,说:“有人为你请的平安礼。”
我想问他是佛教的仪式吗,碍于庄重严肃的场合还是忍住了,保持良好的敬畏之心,一直到踏出神殿还是憋不住问他。
方丈拂了拂衣袖,“都可以呢。”
汗,这是正经寺庙吗?
已至黄昏,落日近在咫尺,孤鸦的身影划过天际不知所踪,余晖洒下湖面波光粼粼,我弯腰捧起湖水,投放一枚硬币,看它飘悠悠落在池底。
我很少用圆滚滚这个词形容锦鲤,除非是真的见到,胖锦鲤用嘴巴碰了碰硬币,水波荡漾,硬币翻了个身。
后背的视线灼灼滚烫,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不远处,头也不转地问:“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看见过这条锦鲤吗?”
阿熙明白方丈大体同我说起这事,一步跨上台阶,在我身侧微微弯下腰,捻起饲料扔进去,“我见到它的时候,它还很苗条。”
锦鲤笨拙地摇着身子浮出水面,嘴巴一张一合,配上不太聪明的眼神有些滑稽,我突然想笑,又想哭。
我从未有过难以言表的迷茫,在笑和哭中做不出选择,就像是两个极端,开心必须得笑,难过必须得哭,我介于灰色分界线处进退维谷,饲料的味道吸引大批鱼群涌来,它们将我推向明亮的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