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2)
皇帝的声音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他的话向来不多, 即便是交代自己的后事也这样言简意赅。
李澹垂下的眸子倏然抬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的面前失了分寸, 险些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皇帝继续说道:“要想重新夺回对朔方的控制权必须要打压哥舒越, 但哥舒昭不一样,他心?地纯善真?诚热忱,予他一个人情没什么坏处,况且哥舒越一直对他心?怀歉疚, 让令令嫁给哥舒昭也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事。”
“让端宁嫁过去仅是权宜之计。”他轻叹道, “哥舒越心?思深沉, 你若想与他为敌必须要清楚他真?正的逆鳞。”
皇帝站起身踱步到了窗边,眺望着北面天空暗沉的乌云。
衮服让他的身形显得有几?分瘦削, 即便是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依然像是隐匿在阴影中的人。
若是他不主动提起,任谁也想不到他早已?病入膏肓。
“一个蠢笨愚昧,一个绝才惊艳。”
皇帝转过身低笑一声,难得多了几?分情绪:“时间是最没用?的, 大郎长在哥舒越身侧二十年, 照样还?是连三郎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阴狠与刻毒是流在皇家血脉里的物什,若是谁自诩光风霁月,那定然是虚伪到了骨子?里的人。
李澹轻声应道,他垂着眸子?, 既没有过分的恭敬,也没有过分的矜贵倨傲。
就像他平常那样, 无论?皇帝猜忌还?是信赖都始终保持着淡漠。
皇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令令还?追着你吗?”
“不曾。”李澹低声道, 说这话时他心?中莫名有些悸痛,“自从兄长薨逝后,二姑娘便再?没找寻过儿臣。”
皇帝轻声道:“为君者,万不可困于私情。”
他的嗓音凉薄,略微有些沙哑。
“令令是个好姑娘,但与你并?不相配。”须臾他抬起手抚上了儿子?的肩头,温声说道,“太子?妃的人选父亲也已?为你选好,你见过的,卢尚书家的二女儿。”
李澹的神情仍是认真?的,他的目光却落在了皇帝背后的屏风上。
那屏风上纹绣的是盘旋的凤鸟,威仪昭昭,展翅欲飞,但被困于方寸之间不得解脱。
“姿容秀美,温婉贤淑。”皇帝缓声道,“至于侧妃,你自己决定。”
他的手指轻扣在桌案上,“章懿太子?妃暂时不必废黜,但崔氏的势力?必须要压,你可以借此向崔祐之发难,只是最好不要牵扯到令令和哥舒昭,哥舒越向来护短,日后定然见不得令令受委屈。”
“章懿太子?妃以后无论?是幽禁,还?是废杀都随你。”
他谈起崔瑾时神情太淡漠,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毒杀他最疼爱儿子?的真?凶。
即便是李澹听到他的言辞心?中也泛起寒意来,他的指节微微泛白,静默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太子?死得平静,去年秋天他便已?经数次昏迷危在旦夕,以至于他病逝时无一人联想到毒杀上。
后来是有人在崔瑾的宫中发现毒药才真?相大白。
不过那药起到的效力?并?不高,仅仅是加快了他的死亡,只是那毒药极为罕见,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皇帝却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陡然说道:“是朕。崔瑾弑杀太子?不假,但是是朕把?那柄刀递给她的。”
“她心?志不坚,稍有蛊惑便酿成大错。”他温声道,“那时借了阿泊的名义,是父亲的不对。”
李澹的心?倏然冷了下来。
崔瑾是什么样子?他早已?心?知肚明,他只是一直不愿相信当年给予过自己奥援的纯善姑娘竟是这般货色。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足够无情、足够冷漠,但他也是头一回听闻世上竟会有父亲主动杀死自己昔日疼宠的儿子?这种事,而且他还?将脏水泼到另一个儿子?的身上。
皇帝的神情中没有丝毫歉疚,他端起杯盏抿了些淡茶。
“为君者,万不可困于私情。”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高祖当年是如何?逼死废太子?的,可你知道当时父亲在何?处吗?”
“我就在这紫宸殿中。”皇帝遥遥地指了下外间的软塌,“长兄被杀时,我就在那软塌上安然地睡着,你祖父甚至还?为我说了个故事,看着我入梦才离开?。”
“皇位就是这般难坐。”他倏然有些倦怠地说道。
“我也不想将事情弄成这般,但若是我死在了他前头,你怎么办?你是想交出禁军,还?是想反叛弑兄?”
皇帝神情坦荡,他是不惧鬼神的人,也不信玄门?与佛家的说辞。
他猜忌怀疑世间的一切人和事,他只笃信他自己。
即便太子?的亡魂心?生不甘,也不会敢将罪过怪在他的身上,只会懊悔自己识人不清与崔瑾的恶毒蠢笨。
李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走出紫宸殿时,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雪,内侍笑着向他说道:“殿下,这是瑞雪,是吉兆。”
“是吗?”他轻声道。
他伸出手接住落在掌心?的雪花,眺望着不远处射生军中的一个身影,心?中的纷乱思绪无声息地被恶欲所点燃灼烧成灰烬。
挺拔瘦削,肖似新竹。
当真?是与崔琤相配。
李希生在岁杪,他降世那天宫城上空突然生出了一团祥云,这似乎昭示他此生会平安顺遂。
开?年的时候他便被直接立为太子?,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并?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母亲,想要得到她的拥抱。
但奶娘总会将他抱走,因为他太顽皮,而他的母亲又过于的柔弱,她只被应允活在皇帝的视线中,她的目光也被禁止投向皇帝以外的人。
即便这个人是她的孩子?。
没有人会将这规矩明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是这样做的。
皇帝病态地保护着她,偌大的宫中连一位多余的侍妾都不曾出现过。
他常常宿在蓬莱殿,亲自为皇后梳发更衣,分明是繁琐的事项,他却始终甘之如饴。
可这些宫闱秘闻到底是不能?为人道矣的,即便是小太子?李希也是在五岁时方才知晓,原来父亲是每天都能?见着母亲的。
他已?经开?蒙,性子?也不像小时那般顽劣,而且还?聪慧了许多。
趁着皇后的千秋宴,他终于有机会坐到了母亲的身旁。
崔琤的神情恹恹的,像是大病初愈,但她仍温和地将他抱了起来。
她明丽柔美,比盛放的牡丹还?要浓艳,以至于李希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他轻声唤道,“我是李希。”
他心?中惴惴,生怕有人会将他带走,又怕母亲会将他当做野孩子?赶走。
崔琤倏然笑了,她柔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他的不安一下子?就消弭了,他张开?嘴乖顺地吃下她递来的桂花糕,明明还?是一样的桂花糕,为什么要比平日里吃的香甜许多?
李希一刻也不愿离开?母亲的怀抱,但见到父亲要过来时,他还?是飞快地从母亲的臂弯中挣了出来。
崔琤不明白他的心?思,她有些失落于孩子?对她的疏离,执着汤匙搅弄着瓷盅里的甜粥,半天也没喝下一勺。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