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 / 1)
“她说我去写,我去写就行了,去传达我想传达给最多人的那个声音,去传达便是了。”荀安说道,“她说她永远支持着我。”
于是她便开始了写。
她写了一篇关于“思考男女配对繁育义务法的合理性”的文章。
她确信,那就是她当下最想传达的声音。
她走上台前,她开始演讲。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人们看她的眼神。她好像一隻刚刚飞上天际的雏鹰,还没看清那云的形状,就被一击射中。她想要努力重新支起自己的翅膀,却已于事无补。于是她就那样坠落,带着她的鲜血,她的伤口,那两样唯一陪伴着她的伙伴,一同坠落。
她看见了那泥石升向天空,海水如雨般下落,她被那更大的存在所包裹,无数双鱼眼睛在那暗红色的窒息空间中将她围堵。
她惊慌失措地从里面挑出了一双熟悉的失望的眼睛,那是她老师的双眼。
“总而言之呢,那是一场极其失败的演讲,并不失败于我的演讲水平,而是失败于它的内容。”荀安笑着说,“我当时太小了,也见的人太少了,根本不知道我当时的想法与其他普通人的想法出入有多大,我搞砸了,吓到了同学们,也吓到了老师。”
“后来她辞职了。”她说。
“她辞职了,我也不再写东西了。”她说。
“我们扯平了。”
杜芢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忘不了荀安在这一日提起她过往时的声音。并不是她说得有多伤心,伤心的人她简直见识过太多,而是她说得有多不伤心。
她好像在提起她儿时的一个趣事,或是在讲一个无伤大雅的段子。她并不难过,她已然走出,但杜芢却从她的声音里窥探到了自己的难过。那难过为却又并非全为荀安而生,她是比较不真诚的那个人,她是藏着掖着的那个人。她想起了自己过去也曾经历过一场“演讲”,但关于那演讲的故事却又无法在当下与荀安所分享。
她又不小心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筷子已经夹着牛肉粒伸向了她的嘴边。“啊……”荀安像哄小孩子吃饭一样示意她张开嘴,于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大脑也就选择了最简单的听从指示,张开了嘴。等把肉吃进嘴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难以下咽,它的口感很丰富,并不油腻也不令人抗拒。
“味道不错吧,我都说了我们初中的食堂师傅水平还是不错的。”荀安在对面托着下巴看她,“唉我都不难过了你还难过,怪我给你说了太沉重的话题了啦,赶快吃点好的然后忘记吧。”
“忘记忘记,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杜芢其实很想说这个食物味道的口感并不取决于她们食堂的师傅,也不取决于她,而是取决于荀安的回忆。梦里食物的口感永远与梦主人的感受相重迭,现实里只要她的牙不好一点,或者舌头更怕烫一点,都不再会是现在这样的感受。只有此刻,她与回忆里的荀安共享着所有味觉。
后来荀安知晓此事后,还经常开玩笑跟杜芢说,她觉得共享梦这东西真奇妙,光是那些回忆的再放映所造成的日常感觉的重迭,便已超越了现实中任何一款浮于表面的亲密。
第五年(2)
杜芢曾思考过荀安在那场演讲之后在学校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但她没想到还会伴随有欺凌现象的出现,因此她不得不采取点措施来保护被试者在梦境初期的心理健康安全。
但当她打算再次打开面板,来对那些正举着棍子打算去找荀安的小混混角色们施加点精神暗示的时候,荀安两天前说的话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你不用帮我出气的,这些都没什么。”
荀安当时的表情显得很抗拒,“至少别再调出那个面板了。”抗拒得就像在拒绝着一声声催促梦醒的闹铃。
杜芢完全理解这种不希望自己的梦里出现外来元素的感觉,于是她调走面板,难得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打算采用一种更为原始的方式来帮荀安解决麻烦。
等荀安追寻着声音、气味、想象,品尝着不小心落入嘴里的汗滴的滋味,衝向那个拐角的时候,她曾想象过所有画面。她觉得那个愚蠢的研究员无论以任何姿态被撂倒在地上她都不会感到太过惊讶,却未曾想到被撂倒在地上的不是杜芢,而是那些欺负她的人。
她到达那里的时候杜芢刚好把最后一人给抵在了墙角,正打算挥拳。她转过头带着略微惊讶的神色看向荀安的时候,刚刚没看见的那半边脸上还沾了点不知道是谁的血。
荀安有点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震撼,她觉得这不该说是“转过头突然发现房间里站着一隻大象”,而应该说是大象像气球一般膨胀爆开,人们才发现里面竟别有洞天,藏着一间房间。
后来杜芢提到了自己曾在某个格斗家的梦里学过一招一式,不过她实在是没心思在现实里花上哪怕一毫秒的时间去进行基础锻炼,于是那些技能也都成了无用的知识。只有在梦里,在体型相差不大的青少年阶段才有了那么点施展的空间。
虽然她说得挺厉害,也确实是有点厉害在身上,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点伤。于是荀安熟练地发动了逃课技能,带她去了自己在本小区的第十一号秘密基地里为她疗伤。不能去医务室的原因是因为会被训斥甚至退学,无所拘束的梦境却被唯独在这一点上现实到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