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1 / 1)
我甚至……都不知要怎样控制自己那毁天灭地的杀性。
甚至……甚至……
当我不由自主毁掉一切之后,我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喜欢我的小满,会忽然变得那样害怕,那样绝望,那样的陌生。
她藏在被血浇透的荼蘼花下,眼底再也不见初时的爱念。破碎的眸光里,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恐惧与仇恨。
我看到她的瞳仁里,倒映出血气逼人的剑锋。霜刃上流淌的丑恶与不堪,怎么也流不完。
从她的目光里,我第一次惊觉到,自己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也是第一次,冒出那样的念头——
我再也不要当一口剑了。
我想变成人。
后来,那人自断手臂,我被摔在了地上。
污血蒙住了我的剑身,可我还是努力闪耀着清光,照见小满那孤零零的背影,越逃越远。
那时候,我多么渴望我是一个人,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追上去抱一抱她。
是不是那样子,她就不会怕,不会难过了呢。
可我还只是一口剑。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天色越来越暗,下起了混浊的雨。淤泥掺和着血污涂满了剑锋,我身上一定脏极了,脏得光芒都被掩尽,什么都看不清。
如果小满还在的话,她一定会嫌弃我不听话,把我放进热腾腾的水盆里洗澡,再用那细腻的白帕子擦干净。
……我突然好想她。
雨水敲打着我的剑身,“滴答”、“滴答”像是在呜咽。
原来,剑也是会哭的。
当我再一次照见四周,已经不是在谢府了。
我照见一片深邃的桃林,枝头的桃花开得火红,云雾缥缈,不似人间。
我照见那老桃树下,盘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女人。她有着火色的狐耳,火色的尾巴。她的笑意好温柔,像一滴通透的露水,囊括了大千万物。
她就是赤狐仙尊。
“师娘。”听到此处,子夜的瑞凤眼闪了一闪。
小时候,她隐约看得出,师尊曾有一个相爱至深的道侣。
师尊极少提起她,但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去到那片古老的红桃树下,呆呆地站上一整晚。
子夜会趴在老树后,偷偷地看。她看到月色里,雪白的狐衬着纷飞的红英,天地间隻余一撇孤独。
她也曾好奇,师娘是一个怎样的狐仙,又是遭遇了什么才会仙逝。可师尊压根不许她提及这些,平时就冷冰冰的她,更会凶到把徒儿骂哭。
以至于后来,子夜才从巳娘那里,听说了些许旧事。
她说,赤狐和白狐截然相反,白狐清冷不喜问世事,赤狐却是一副慈悲心肠。
她行走四海八荒,渡化那些迷途的妖魔精怪,指引他们行善积德,修仙入道。千百年间,她广结善缘无数,那火红的桃花也开遍大方内外。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也许,就连师尊也不知道。
不过,十四霜能得师娘渡化,倒也不算意料之外的事。
十四霜放下碾碎的花瓣,续说往事。
我对仙尊说,我想变成人。
仙尊说,她看出来了。
只可惜,我是一口剑。
我生来无血肉,少六识,又照见过太多邪念,舔舐过太多人血,煞气无比之重,比起走兽修仙,别有一番难处。
我说,我不怕难。只要能修成人身,我怎样都情愿。
她又叹道,红尘很深,世道很难,七情六欲更是反覆无常,只怕不是我想要的那样。
更何况,剑只是器,没有烦恼,不会悲伤、痛苦、绝望。
但,人会。
她问我,变成了人,会不会后悔。
我说,我不后悔。
仙尊点了点头。
她用桃木烧起仙火,夜以继日烧了整整三年,才炼去我那沉积百年的、蛊惑人心的血气与杀性。
她用一颗桃铃系作我的剑穗。桃核为心,生根发芽,抽叶开花,塑成我的皮囊与骨肉。
我以人身向她拜谢,她拂去我袖上的落花,告诫我要隐姓埋名,切不可泄露“十四霜”的名讳。若传到凡人耳中,只怕又要引起血雨腥风。
她要我装作哑巴,万不得已不要说话。因我是剑仙之身,一旦开口,周围的刀剑金器便会鸣声作拜。
最后,她要我贴身戴着那颗桃铃,万不可落入旁人手中。桃铃就是我的人心,失了它,我又会变回冥顽不化的剑器。
我谨记她的叮嘱,离开了桃谷。
我想,我终于可以去找小满了。
我在江湖上吃了很远的风尘,呆过很多的酒家客栈,看过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门派比武。蹉跎了两年,才打听到了究竟。
我听闻谢家遗下的女孩,被收留在孤山派门下。
我往东边赶去,越过一条很宽很急的河,又在山野里彷徨了许久,终于才找到了双孤山。
那天,是个夏夜。夜很深,已近三更。
高墙里静悄悄的,人们大多睡熟了。远远望到几个值夜的弟子,也都犯懒打起了瞌睡。
门殿外的屋宇是连绵的灰墙,我像在迷宫里绕来绕去,也不知她住在哪一间,很快就迷了路。
找了大半个时辰,我实在很无助,便守在墙根下发呆。我闭了眼睛,听风声轻柔的起伏,虫鸣声争先恐后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