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4 / 5)
谢子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时间还是太赶了,出发当日勉强把行李收拾妥当,宫人们是将他塞进了冬衣里,很是勉强,因为她知道里衣下面是一层又一层的药膏绷带。他根本无力支撑一身厚重许多狐裘,便是抬上了车也只能靠着坐垫,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为了不被闲杂人等注意到,天还没亮高悯月便安排着出发了,出城之前她会和他同乘,即便是最不受待见的长公主,想来城门口的侍卫也是不敢为难的。就这么沿着白虎大道从西边出城,之后皇兄再想起他们来,也应当是能躲开了。
可高悯月还是没想对,他们在宫门口便被拦了,还是钱公公带着人,整整一队侍卫都配着剑。是没有圣旨,但却有其他的“礼物”。
“殿下,圣上让杂家来给二位送行。”钱公公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冻得够呛,说话时候声音都有些抖。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是个托盘,搁了两杯酒。
“这是?”高悯月皱眉,银质的器皿是皇家御用,可其中一杯明显是浑浊的。
“陛下御赐的践行酒,您同谢公子一人一杯。”钱公公笑着解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人心寒。
“他?”高悯月想不明白,赐酒给谢子言又是想演哪一出。
“这一杯是长公主殿下您的,剩下一杯圣上说‘谢子言辅佐朕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是有些苦劳的’,二位请吧。”说着小太监将托盘呈上。
不可能不喝的,御赐的酒,就算不是酒是毒也不可能不喝。高悯月拿起自己一饮而尽,宫中的酒就算再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酒很苦也很冰,但咽下去后却有回香。
“钱公公,谢子言伤重未愈……”她回头看了眼倚在车窗边,因为受了寒风整个人都在发抖的谢子言。
“殿下,把酒给我吧。”是他开口打断她,他双目被白纱遮着,头探过来时表情居然看不出一丝破绽。
不愧是他,极能忍,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有怎样的体面。真是骨子里骄傲的人啊,这双眼睛,真的是太可惜了,可惜到令人心痛。
高悯月呼了口白雾,她从托盘上端起另外一杯,递到谢子言唇边,他看不见,去抿酒杯时蹭到她的手指,嘴唇很冷也很干。
“谢公子,喝了罢。”钱公公笑眯眯的劝着。
她知道酒里不干净,却还要亲手喂给他。皇兄是故意的,高悯月知道,他就是看不得讨厌的人好,哪怕已经被他弄坏了,打碎了,他也要亲自去确认已经碎成了齑粉,再也没有黏合的可能。
是毒吗?他会死吗?死在她手上……不会的,徐老头就在后面跟着,不会发生这种最糟糕的事的。
谢子言并没有表现出犹疑,他只是在咽下酒的时候喉头轻动了动,然后被呛出了咳嗽:“咳咳……咳咳咳!”
她扶住他,一面替他顺背一面对钱公公回礼:“本宫同谢子言,一齐谢陛下恩典,钱公公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钱公公点了点头,然而他带着的那群侍卫并没有让出道儿,反而是走到了马车前头:“按着陛下吩咐,长公主殿下,杂家得送您到城门口。”
“不用……”高悯月心里的不安扩大。
钱公公到这时候仍然是在笑的:“这都是陛下的一片心意,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于是宫中的侍卫在前开路,长长的车队向城门缓缓行去,车窗是被合上了,可谢子言的身子仍是在发抖,而且不知怎的,明明是个虚弱至极的人,竟然前额有隐隐发烫的趋势。
“呼……嗯……”饮下酒后谢子言便一直显得不适,越是往城门走便越是如此。
“谢子言……”高悯月看着他逐渐泛出红潮的脸颊,心里的不祥的预感逐渐扩大。钱公公就在旁边,她若是想知道谢子言究竟喝了什么,直接问他就是,可她刚要去推窗,便被谢子言出言拦住了。
他颤抖着开口:“是芙蓉散……呜!”他看不见她,却将头朝着她的方向转过来,虽不辨眉目,但眉心却拧成死节。
高悯月指尖微颤,她知道这是什么,数年前平陵王与端妃秽乱后宫,便是因为服了这种药,是宫中药性最烈的催淫药。她虽不懂医礼却也知道谢子言如今伤的这么重,是受不住的。
“徐大夫!”她欲开窗叫后面跟着的人来想想办法,还没待老头子应声,便从窗外传来钱公公的声儿。
“殿下,这儿是城宫大道上,三刻便要有后宫娘娘们的父兄入宫面圣了,再耽搁怕是要被人问罪了。”这老太监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刺耳,高悯月气的牙槽痛。
“刚才的酒!”她掀了窗欲同他说理,但手搭在帘子上复又放下了。从一开始皇兄就没想让他活,那这诸般见不得人的手段又何足为奇,何况皇城之中,天子脚下,是这天下最没有公理道义的地方,只凭着宫城之中那么一两个人的心思便能决定一切。
“许是小谢大人,啊!可不能再称他大人了。谢公子想受不得着宫中御酒的劲儿,便也巧了,他从未服侍过旁人,殿下您体谅他这段时日一直病着,未曾真收用他,还是在带走前试试罢,免得到时候不合心意。”
这真真是荒唐,且不说他谢子言,高悯月便是被外放出京,到底也还是有长公主身份的人。这如今天已渐亮了,早起的摊贩也在路边拐角支起了铺子,若是当众行事,也不知究竟是想要毁了谁的颜面。谢子言早跌进了尘埃里,可她长公主乃至皇家的颜面,皇帝皆都可当做玩物随意糟践,这样一个人,却是如今大胤这千万百姓的天子,当真令人觉得可笑。
谢子言听了钱公公外头飘来的几句话,因着药物泛红的脸颊霎时又变回刷白。“不……不劳殿下……”他背靠紧车壁,才反应过来自己避无可避。目盲、手足皆废,这一丈大小的马车里如何逃的开。
高悯月转头看了他一眼,纱幔遮掩了半张脸,倒是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但大抵是厌恶害怕的吧。昔日朝堂新贵,谢相之子,太子亲信,如今落得这地步,成了罪人、成了废人,被喂了淫药和她一起被关在马车内。鼻血涌出,他想伸手去捂,但手臂竟都抬不起来,狐裘的白毛领口被染红,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体面也没有了,价值也没有了,尊严……怎么可能还有呢?
“谢子言,你躲得那么远想作甚?怕被本宫吃了。”她笑了笑,往他身边凑,一股子药味窜入她鼻息间,眼前这人现下就是个药罐子,如何能行事?可若是不把这戏做的让皇兄满意了,只怕他出不了这京城便要死。
说实话,高悯月是真没想过收用他的,谢子言除却那张脸,没有一处是合她心意的。在皇城尔虞我诈中陷的那么久,她喜欢心思简单、眼眸清明的男人,放在身边能安心,能什么都不去想才是好的,这些同他谢子言都不沾边。从一开始她就是准备送他走的,只是如今计划要变更了。
高悯月欺身压过去,将他的腰封解了,手从敞开的襟口伸进去,触碰到的不是世家子细软温润的皮肤,而是层叠粗糙的绷带。他在牢中是受过刑的,皮开肉绽,便是徐老头子替他用过药了,那些可怖的凹凸触感依旧让人心里泛寒。高悯月叹了口气,也辨不清是无奈还是不忍心,但她的手却没停,沿着他瘦削的身子一路往下。
“啊……”谢子言被碰的时候反应很大,是淫药的作用,但又不全是药,全京城都知道小谢大人最是狷介,从不随人去烟花柳巷。旁人也许以为他是洁身自好,高悯月却知道是因为他为官娼之子,在入谢家之前生在御勾栏子里,看着生母被折磨至死,如何能喜欢这些。
然而这天下有那么多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