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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旧起居楼还没竣工,新住处也不见得有那么好找,因而阿兰分了好几天,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家当往外搬。
最后一天夜里,阿兰来拿衣服,大小好几个箱子搬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趟。
“黑鬼,这是你的。”阿兰从包袱里抽出一整盒彩色曲奇,扭头又冲向大豆丁,“呐,这是你的。”
留给大豆丁的是一双男士登山靴。
“哎呀,怎么能忘我们最最最可爱的小豆儿呢?”阿兰笑嘻嘻地蹲下身子,跟变戏法儿似的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偶娃娃,放进了小豆丁怀里。
“阿兰”大豆丁万般不情愿道:“离了这儿,你又能去哪里?”
“我答应了威尔逊,今晚就住进他的堡里去。”阿兰盈盈低下头来,似有似无地瞥了眼红拂的床铺。一炷香前,床的主人被叫去领物资去了,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刻意逃避,自那晚后,红拂与阿兰就再也没相看一眼。
“马上就要走了吗?”黑鬼走上前去,抱了抱阿兰,“那以后还能看见你吗?”
“傻瓜,当然可以。”阿兰冲大家伙会心一笑:“虽然不住在橡树庄,可以后每个礼拜的唱诗,我还是会来做领唱,该上的神学课和礼教,我也跟大家一样,只是晚上不睡在这儿罢了。”
“那好吧”黑鬼恋恋不舍地松开阿兰的身子,嘀嘀咕咕不停:“只是以后没了你,哈吉和火罐对我们估计更没有顾忌了”
“顾忌?有什么顾忌?”
众人暗自神伤间,门后突地炸出一抹红。红拂提着大包小包,倚在门框边,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神态,使人不敢直视。
“要走吗?”他颇不耐烦地飘过去一眼,又拉回目光,满是不屑:“那还不快走?别让你的大恩人等太久,那车灯都快给他摇爆了。”
“那各位再会。”阿兰抿嘴一笑,给所有人重重鞠了一躬,再起身时,眼圈已泛红。可惜如今再如何不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哦对了”临到门口前,阿兰顿住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
“克里斯。”他把我叫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越过红拂,直接递到了我手上。
“这是留给你的礼物。”说完他看了其余人一圈,唯独没看红拂。
我不假思索地问:“这是什么?”
“你等会自己亲手拆开就知道了。”
阿兰柔柔一笑,点了点头,毅然决然地提起行李,转过身去。
“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又“吱呀”一声,门轻轻关了。
阿兰就这样走了。
美丽的阿兰,赞兰阿部月,他就这样静静地走了。
就如当日初见赞兰,窗外月光糅雪,他推门而进,一身苍粹,来时寂静。
如今退场,纤纤无牵挂,好似游丝在玉盘,丝断盘在,丝过盘无痕。
“走,都走,都走了好!都走了好!”阿兰的身影彻底离开长廊拐角,红拂才愤愤然憋出这么一句。
他狠抓着自己的大腿肉,眼底凝挂了不知堆积多久的泪,终于,在小豆丁一句“阿兰哥哥真的走了吗”之后,金汤决堤,山海泛滥,被压抑良久的情绪,倾闸而出。
红拂跪坐在地上,捂住双眼,泪如泱泱。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耿直”地哭泣,被哈吉毒打时,他没哭,被火罐羞辱时,他没哭,甚至于在和阿兰对峙时,他也不曾让眼泪落下。
可再厉害的常胜将军,也会败在一场无声的告别里。
真正的离去向来不会大张旗鼓,而是如一个稀松的清晨,我如约吃完早餐,如约取好报纸,如约带上我的公文包和眼镜盒,然后推门而去。
推门而去后呢?想是再无归期
当晚没一个人能睡得过去,也包括最后一个加入这个小团体的我。
我躺在主教厅临时安置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回味着红拂哭泣的模样。
我又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幅圣女贞德图,贞德被悬挂在十字架上,面容在火色中模糊。
她微仰着头,充满绝望地俯瞰着十字架下摇旗呐喊的民众,那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子民,如今却成了送她捆上绞刑架的猛鬼。
万千焰火在嚎哮,贞德大义凛然,仰天流泪,落下的那颗宝石蓝的眼珠,成了画作的题眼。这颗泪,引得世界另一端的某个东方男孩,与她串联起微妙的共通之处。
那是常人难以触达的美与悲伤,一种轮回与寂灭,一种泣血的高歌。
我抽出压在床单下的小信封,阿兰给我的临别礼物,借助着微弱的煤灯,我依稀辨得,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小字:赠与克里斯。
而就在我准备拆开信封时,却又发现,克里斯后的信封角落里,还跟着几个更小的字:和李红拂。
果然,赞兰心里还是有红拂的。我欣慰笑笑,抬眼看了看一旁熟睡的某人,心中安然。
牛皮纸的信封并不难拆,单凭手撕便能撕得十分规整。阿兰贴心地用了软胶封口,我打开密封条时,外包装还是跟新的一样。
里头是一枚小巧的铜钥匙。
是电箱的钥匙。我深知。
阿兰没有空口说白话,在我和红拂彻底不再插手他和山本之后,他如约替我们拿到了电箱钥匙,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弄到手的,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钥匙对红拂来说,代价太过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