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弦月攀上归途的丘壑,通往橡树庄的路是一片坦途。途经一棵大古树下时,红拂停下了脚,我本以为他是想借此短暂休憩,不想他指着那参天巨荫说:“克里斯,知道这有多少年吗?”
“五十年?”黑鬼仰头向上看去,一脸惊奇绚烂。
“怕不得要八十年。”大豆丁叉腰绕着树走了一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下,“起码得要八十年才能长出一棵这样的树嘞。”
“那不得比咱姥姥的命还长?”小豆丁跨坐在我的肩膀上,小腿乱晃,“我能飞上去吗?”
“神仙才能飞上去。”红拂嘿嘿一笑,说时迟那时快,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撸起袖管、裤脚,无比敏捷地爬了上去。
“上头风光当真是好!”红拂冲树下的我们招了招手,举目眺望远方:“你们不上来简直可惜。”
“还是快下来吧,不然回去晚了哈吉又要拿皮带抽你了。”阿兰满是忧虑地看着树上的人,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就算用最快速度赶回修道院,也注定错过规定好的归院时间。
红拂不出所料地无所顾忌道:“管他抽不抽呢,我还怕他?切。”
说没说完,他又“噗”地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扑腾出一片尘烟。
“我告诉你们,我娘说我三岁时被摸过骨,摸骨的师傅说,我是十年难一见的反骨。晓得什么是反骨吗?就是我这骨头,跟钢板儿似的,怎么打都打不烂。不然你看我从前挨了哈吉那么多打,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那都是我有一身好骨头!”
“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了,”阿兰脸色一沉,拆台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上次的伤都没好透,现在又蹦啊跳啊的,小心伤口又给扯坏了,回头可别在我面前哭着喊疼。”
“原来红拂会哭啊。”我后知后觉,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红拂闻罢脸色一黑,羞怯道:“谁哭啊,我是顶不怕疼的人,不信你问他们!”
“我什么也不知道。”大豆丁立刻摆明立场,后退到和黑鬼一起。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黑鬼跟着一个劲摇头。
“好啦,闹腾够了没?再不回去,可真要一起挨罚了。”阿兰就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或许只在红拂面前,他才会不留余力地倾露着自己的私心。
“你干嘛老是催我们回去?”红拂踢踏着脚底的小石子儿,一脸扫兴:“就因为你太乖,被哈吉同化了,老是逆来顺受的。这么怕他干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担心你。”阿兰颇正经地将红拂往路上拉,“可别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那再让我待两分钟好不好?就两分钟?”红拂难得撒起了娇,蹭着阿兰的肩,像只迷人的懒猫。
“我是觉得吧,这树不管多少年,能长这么粗、这么大,定有它自己的灵性。”没等阿兰应允,红拂又折回树下,振振有词:“不然咱们做个约定,以后不管还在不在一块儿,不管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死了以后,都统一埋在这儿好不好?”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阿兰和我们一样,脸上写满了问号。
“就是突然想到了。”红拂瞅了眼头顶上摇晃的树叶子,喃喃自语地说:“特别是上回挨了哈吉的打,我一直在想,要我哪天真被打死了,是不是也跟橡树庄其他孩子一样,草草扔到路边就算结束了?”
“刚刚还说自己一身反骨呢,这会儿又怕死了?”阿兰哼哼一笑,跟上前去,陪他一同望着头顶的树叶群:“咱们的命,对他们来说不就跟那些树叶一样的吗?连坠落发出的声响,都不过只是过路人的习以为常。”
“我不是怕死啦。”红拂吐了吐舌头,缓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我是怕还没活够。”
“其实红拂说得也没错。”大豆丁捏了把拳头,昂奋上前来,“别人轻待咱们就算了,咱们自个儿可不能轻待了自个儿。哪怕真死了,也得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风风光光地葬了,总不能辜负爹妈给的这一条命。”
“我觉得有理。”黑鬼郑重地点了点头,连声附和,“这里也算好山好水,又隐蔽,化作鬼了,每天也能从这儿看到日升日落。最重要的是,我看旁边还有一片果园,能吃到好多好多浆果”
“那就这么定了!”红拂一马当先,双手作祈祷状,一脸希冀:“希望咱们死了以后,也能天天在一起,这样的话,天天都是自由日。”
话刚说完,背后稀拉拉一串脚步声。我转过身去,不出所料地瞅见一行年纪相当的孩子晃荡走近。
领头的孩子稍壮一些,穿一件旧马褂,手里举着啃到一半的糖人,身旁两小弟拿芭蕉叶给他扇着风,作派甚是威风。
领头人咋咋呼呼道:“哎呦我的亲娘哎,真是越不想撞见谁就越能撞见谁,让我好好看看,这不是之前被哈吉剃了头的长毛女吗?哈哈哈哈”
众人嘎嘎笑作一团。
“红拂,别理他们,又来没事找事了。”阿兰一把将人拉住,挡在了前面。
“火罐,许久不见,你倒是清瘦了不少。”大豆丁率先发声,往旁边看了看,笑道:“怎么,今天没带上猹猹?是又尿湿了裤子,还是,把你的床也给尿湿了?”
红拂笑出了声。
“我告诉你豆丁儿,别仗着比我大,就觉得我不敢动你。”火罐毫不畏惧,举着竹签,张牙舞爪:“你的小秘密我都知道了,看不出来啊,表面憨实憨实的,私底下玩得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