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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河水冰得她龇牙咧嘴,但一想到她要把这桶水带回去给他们喝,她就感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在腹部难耐的痛苦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疼多一些还是爽多一些,但她觉得应该是爽多一些,毕竟她自从来了这里,每天都在疼,但从来没有爽过。
陈胜男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一个跌跌撞撞跑来的女孩。
女孩看起来比她还要小,脚上踢踏着两只烂鞋,她的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惊恐,陈胜男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脚下一歪,木桶里的水洒了出来。
陈胜男“你”了一声,女孩一把捂住她的嘴,只问她“你和我一起走吧?”
后来陈胜男回想这件事,觉得女孩也很聪明,即便慌张成那样,即便她们都被关在各自的卖主处,从未见过彼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她们是以同一种方式进入这个村子的人。
小腹疼得厉害,陈胜男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力气从大山里绕出去,起码今天不行,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你走吧,我帮你。”
“你逃出去了,一定要去找我爸妈,他们会来救我的,我叫陈胜男,胜利的胜,我家在西城,丰安区盛世春庭,你跟保安说陈胜男他就知道了……”她握住女孩的手,有水珠滚进了手背伤口里,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中滚烫燃烧,飞快地吐出了自己的父母姓名和联系方式,几乎是恳求着问:“你能记住吗?”
“陈胜男,西城丰安区盛世春庭。”女孩念了一遍,郑重道:“我记住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快,两双枯骨般的手狠狠握了一下,又快速分开,陈胜男低声道:“你多保重。”
女孩跑向了月光里。
陈胜男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田地中,直到脚边泛过冰凉,她在恍然中低下头,看到了翻倒的木桶边,水洒在草上,照出一地碎裂的月亮。
她蹲下来,对着河水一点点将蓬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荡漾的水波映照出她的脸,水里的她没有疮,也没有皱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二十四岁女生。
原来她才二十四岁啊。
陈胜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大概有五分钟左右,她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人吵闹的声音,她忽地就扬起一个笑容,她确认这个笑容很灿烂,应该比她的毕业照上还要好看。
她提起另一只满是水的木桶,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一下,两下。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腹里传来翻江倒海的疼痛,水桶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她也跟着水桶一起倒了下来,她四肢开始蜷缩,发白的指关节抠着地上的草,她大幅度地喘着气,一声高过一声。
几个男人扛着锄头,谩骂着往河边走,“有德娘们儿居然敢跑,肯定是朝河边来的,就这一条路,抓回来往死了打!”
有人锄头噔地落地,只见一个形如鬼魅的女人趴在地上,血从她身下大片地流出来,她满脸都是血和泪,痛苦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来人沾满泥泞的裤腿。
“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有个女人过来了,她害我和我的孩子……”
被抓住的男人心里一咯噔,问她:“你是谁家的?”
“有贵,有贵家的。”她拼了命地用手抹着脸,手上的血全被抹在了脸上,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可她声音却娇娇弱弱,抱着男人的泥腿蹭着,“大哥,求你了,帮我去找我家有贵,我的儿子要死了,他不能不在乎我们的儿子啊!”
洪有贵家三代单传。
被她缠住的男人一颗心在这话中越来越沉,他是洪有德的弟弟,如果那个该被他称作嫂子的女人,真的弄掉了洪有贵家的孙子,这就变成了他们两家的事情。
但大人还在,这事情也就用不着他来操心,旁边黝黑的中年汉子愤怒地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开了口——
“有福,去叫有贵来,把他媳妇带回去。”
接着他蹲下来,直盯着她的眼睛,“有贵媳妇,你别害怕,我们家肯定把她抓回来给你一个交代,你告诉我,她去哪了?”
陈胜男仰起头,月光映着一张血泪交织的脸,她目光毫不停留地从田地上掠了过去,手指遥遥指向了背后的大山。
“她害我,我要杀了她……她往山那边跑了,你们一定要抓她回来……”
她眼中仇恨刻骨,不似作假。洪有德的爹觉得这女人可能快要疯了,她眼中泪水涟涟,却又好像带了笑意。
怎么会不笑呢?陈胜男想,那可是她记忆中唯一成功的一次反抗。
沈无漾望向对面的萧淮。
这大约是他吃过最快的一次海底捞,手机都没来得及看,几乎是风卷残云扫完了所有的菜,连萧淮都看出来他着急,问他:“你晚上还有事情吗?”
沈无漾说:“我想去趟上次的道观,没准能碰见我的大师……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你确实没和我说过,你还有很多大师。”萧淮淡淡道。
“我觉得他其实不算大师,他可能是个神仙。”沈无漾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和净玄的相识经历,隐瞒下了毛毛那段,概括道:“他看东西特别准,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的前尘过往。”
“不用去找他了,直接去我家。”萧淮站起来,面无表情道:“如果你只是想和陈胜男沟通的话,我家有个东西,应该能让你联系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