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2 / 2)
气的想要吻他,和他每多说一句话,他都感觉自己的心烧得恨海情天,他本来不见李承泽已久了,那些新仇和旧恨都在初秋雨冷下去,余下一种淡淡的厌恶,一种苦涩余味,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从抱月楼?从北齐之行前?李承泽突然就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少年的初恋给了月光一样皎洁的人,然后李承泽像是朱砂一样在他心口下咒。他有点怕李承泽,在他知道李承泽是地坤前就怕他。
你若是对你的妻子再交心交肺一点,而不是满眼定州军,你也不必如此。
回答他的是李承泽吃葡萄的声音,他垂着眼睛,一颗颗往嘴里丢,唇舌抿开皮,把果肉和籽咽下去。
葡萄籽带花青素,你既然怀孕,还是少吃为妙。
李承泽又笑了,仿佛范闲对他说的真的很有意思似的,他说怎么,怕是你的?
李承泽。范闲从牙里挤出来。我同婉儿大婚后就没同你不清不楚过。你这几个月?扣我头上?你的妻子——丈夫?可是就在外间,为你哭了一晚上。
李承泽是叶灵儿那把惊弓之鸟,范闲轻轻一拉弓,他看见二皇子泄了气,那只在死寂气氛里沉沉坠下的大雁掉到范闲胸口,垂死挣扎,羽翅在他胸膛里搏动着,扑腾出一地断裂的飞羽。李承泽吐出一口乌血,叹了口气,把那盛着葡萄碟子往桌上一磕,像是死亡在李承泽身上叩了叩门。
她就同你说了那个?
别问,别听。范闲试图把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对方因为唠血而鲜艳的唇齿上边。范闲张开嘴,想说点其他的打断,孩子救不回来是肯定的,但是怀孕时期的人体是很奇妙的,兴许李承泽能活。他往那边走过去,被李承泽一抬手,范闲顿在那里,像是一同被押上刑场,他潜意识里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真的吗?那个部分听起来如此受伤,李承泽不想我救他?
孩子也不是她的。
李承泽站起来,又兜了剩下的葡萄到自己怀里,秋千晃得他不大舒服,但他大概也没什么力气走到另一个椅子上,李承泽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依旧神色如常地吃着葡萄。范闲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转而皱眉,李承泽从怀里抽出来一封绝笔递到他手上。
拿上这个,不至于叫他们怀疑你鸠杀了我。
范闲下意识打开来看,看到那四个字,依旧很有风骨,和当年他在北齐路上给他写的信一样。他合上,像是合上李承泽的棺木一样,努力把他范闲过往的爱恨也关进去。
什么意思?
李承泽细细的擦那碟葡萄,他手上依旧带着那个奇形怪状的戒指,但三颗宝石中间都空了,露出下边惨白的肤色。他像是猫一样半躺着,说你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当时用毒药吓你,你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给自己选的后路怎么还是这个。
当时我怕你想和我玉石俱焚,但我什么都没有,死的难道不像个笑话?但我发现是自个高估了,你还不至于拿命同我赌。
陛下留了你一命……只要你活着,兴许还有其他出路。
你当真这么想?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血顺着下颌滴下来,在他前襟淌出一片小小的血洼。但等李承泽这么问,范闲还是能想到他死遁的样子,兴许去点别的地方,但不至于是这样,他范闲扪心自问,他能做到身死债消,然后在暗地里替李承泽活下来高兴片刻。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父亲叫你来送我一程,你一来,对他,我也见……话如晤?李承泽蹙了蹙眉,范闲去搭脉,那点如梦幻泡影从他眼里,从李承泽嘴角一块流下去,李承泽吃的是和骨烂,一颗神仙难救,李承泽吃了三颗,现在可能内脏都已经被化成了血水,但他还是神色如常同他讲话。
哎,我也不想再活着当笑话,李承泽松散地说着,仿佛他不说,他就有另一个明天好活似的。
生死一线间,范闲看见自己这个半世死敌,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孩子的父亲,如果他还活着,我……可以替你传个消息。
李承泽本来在揉着太阳穴,这时候手滑到下颌上,摁紧了那满口血渍,吃吃笑了两声,范闲心里突突一跳,大部分美人死的时候总是很不好看的,当一个人被死气侵蚀到一个地步,你开始害怕在这个人身上映出来自己将来的死相,但是李承泽恰好是那种多病和寻死时候很漂亮的美人,远胜往日。他说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小范大人,走到图穷匕见的这一步,你还觉得我是和某个情郎亲亲密密地搞出了一个孩子。
他的恨意又被点燃了,那个朝堂上的李承泽像是又回来了,范闲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个过往的一角,被李承泽用手背拍开,一抔黄土拍在新坟上,李承泽给自己盖棺定论——他同门外的叶灵儿什么都不打算说,李承泽看了他一眼,范闲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瞳孔涣散,显然这会已经瞎了,但他感觉范慎从他身体被活生生剜出来,被他看了这一眼,那是属于李承泽本人的最后一眼,不是给他范闲的。
然后那轮血色的月亮从秋千上摔下来,扑通一声。
范闲甚至不敢碰他,他从里间出俩来,看见叶灵儿,他揽着她的腰背到肩上,出府的时候日薄西山,一片火烧云。
他茫然地抬头,那其中并没有一轮早早出现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