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2 / 3)
你母亲曾经说过一句话,喜爱就是习惯,朕习惯了你的存在,当你还小地时候。」皇帝忽然仰头望着雪空,不知道是在看着谁,忽然点了点头,说道:「然而朕最喜爱的儿子,却不肯当朕的儿子,这时候还站在朕的身前,要挑战朕的权威,要为当年的事情寻觅一个公平。」
他低下头,冷漠地看着范閒,说道:「你我父子之间,没有胜负,细细算来到如今,终究还是陈萍萍赢了。」
范閒听明白了这句话,所以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既然你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念的仁义之人,既然你所寻求的只是解决私怨,非为公义,那朕不是很明白你今日的选择。」皇帝陛下没有给范閒更多感受自己更像一位亲人的模样,直接冷漠开口质问道。
既然只是为了报私仇,既然只是为了求痛快的公平,为什么范閒先前还要以雪地为天下,与皇帝陛下摆事实讲道理,扔出那么多的筹码,只求将战场局限在皇城内,将敌我双方限定在父子之间?復仇向来没有什么仁慈可言,这庆国,这天下,都可以是范閒的利器。
范閒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在府里想了七日。」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所谓闭关都是假话,七天七夜锁在房里,那会把人逼疯的,我也要吃东西,散散风。」
他的表情渐渐柔和平静起来,说道:「夜深的时候,婉儿她们都睡了,我会一个人偷偷摸摸地从房里出来,披着一件单衣,就像一个游魂一样,在府里的园子里逛着。那些天京都一直继继续续地有雪,夜里冷的厉害,看园子的老婆子们都躲在角房里喝酒,也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就一个人逛啊逛啊逛。」范閒看着皇帝陛下,睁着那双眼,极为认真说道:「我这才发现。原来范府地园子竟然这样大,平日里一直忙于政务,忙于勾心斗角。竟是连自家的园子都险些忘了模样。直到这七天才注意到这一点,范府的园子,竟是比江南的华园面积都还要大些。」
「南城那条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府邸,不知占了多少地方。」范閒认真说道:「还有那些吃穿用度,平日里不起眼的地方,在我看来是很寻常的事物,实际上对于那些平民百姓来说。都是极奢华地享受。」
他指着这片迷雪中的皇宫。说道:「当然,最大的园子,还是这座皇宫。」
「过往这些年,我在过好自己小日子地同时,顺手帮衬一下那些黎民百姓的生活,不论是内库是河工衙门还是杭州会,很是得了些名声。我本以为是我在帮助他们,但忽然才明白,原来其实只不过是他们在供养我们。」范閒面色平静。看着皇帝陛下说道:「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向他们要求感恩之
「我不是圣人,我什么缺点都有,只是这些年比较好的,虚伪地隐瞒了起来。可是扪心自问。我终究还是爱庆国的。」
「这个国度就算再不好,可是在陛下的统治下。百姓们过的还算幸福,有内库有监察院,如果我不瞎搞,至少这种好日子还可以过上几十年。」
「先前说了,连感恩之心,我都不配有,那我凭什么仅仅因为自己的私仇,却去祸害他们?把这天下搞地动盪起来,四处杀人放火,天下分崩离析,害得他们凄惨不堪,难道我就会很快活?」
「如果为了復仇,我选择了那条道路,且不说天上那个老跛子会怎么看,但我想,母亲大人她定是不欢喜地。」
「既然是为他们觅求公平,那又怎么能选择一条她们不喜的道路?」
「我爱庆国,所以我希望这仅仅是一场陛下与我之间的战争,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最好不要拖太多人进来。」
「以前有人说过,人生于世当依正道而行。什么是正道?是做对的事情……然而我一直想不明白,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我怎么能以自己的是非来判断陛下的是非,以一己之是非来天下之是非?判断对错是非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这终究只能是主观的感受。」
「若说正道是做对地事情,那么所谓对,便是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方向。今日我入宫与陛下说这些,做这些,便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将这七日里的所思所想说了一大半出来,至于剩下的那一小半,则涉及到他与陛下之间的较量,不止今日,包括可能将来地较量。这种心意上地互相伤害与试探,多说无益,只有坏处。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皇帝微垂眼帘,雪花在他地睫毛上挂了少许,「或许你母亲算一个,而你今日说的话,至少算是靠近了此间真义,你母亲若知道你成长成今日这样的年青人,想必心里会很安慰才是。」
范閒安静地看着皇帝老子的清瘦面容,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同情,悲伤,这种在不适当的时机出现的不适当的情绪,让他感到了惶恐。面对着这样一座雪山似的绝顶人物,还同情对方什么?
或许只是同情这位皇帝直到今时今日,依然将范閒看成自己最得意的骨肉,而根本不知道范閒的躯壳里藏着一个早已定性的灵魂。或许范閒是同情对方被自己的演戏功夫一直瞒着,而注定到你死我活的那剎那,范閒依然不可能袒露真正的心声。
这些年里,范閒在皇帝的面前扮演忠臣孝子,孤臣孽子,便是今日大杀京都,入宫面斥,依然是扮演的如此纯良中正肃然,以言辞为锋,以表现为刃,一步步一句句地刺进了皇帝的内心。
这便是心战,当年范閒要对付北齐圣女海棠朵朵,在京都里开始准备,在北海里荡漾,在上京城酒楼里佯醉真醉,摇啊摇啊摇到了一起,再至江南那一触手的温柔,终于实实在在地胜了这一仗。
皇帝陛下不是海棠,范閒在他的面前演的更久,演的更辛苦,却不曾知道是否可以真的触动对方那颗风雪不化的心。然而这场戏注定要一直演下去,哪怕范閒死在对方的手里,也要继续演下去,不如此,不能将此人从神坛,从龙椅上拉下来,不如此,不能将那些范閒想保护的人保护好。
破罐子破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范閒能够无耻厚黑到此程度,以杀戮对杀戮。然而庆帝又岂是这般容易击败的对手,范閒够冷血,对方更冷血,所以今天这场眼光能见的杀伐冷血绝决,其实都是铺垫和序言。
真正的大幕便在此时就要拉开。
风雪不再在空中捲动,而是直直洒洒地落了下来,由小花骨朵儿变成了一片片的鹅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美感,落在了皇帝与范閒的身上。
由门下中书行至深宫,一番长谈,范閒体内大小两个周天里性质截然不同的真气早已温养完毕,整个人的身体都晋入到一种无喜无悲的境界之中,体内的真气充沛到了极点,只等待着哪一片雪花触到那个时机。
风雪之中,庆帝负手而立,身上挟着一股天然的无上威势,他微瞇着眼,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看着范閒。
范閒所挟之实早已借风雪之势释了出去,然而一触陛下身周方寸,便似碰到了一座坚可不摧的大雪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大宗师的修为境界,不是凡人所能触及,庆帝只是这般冷漠淡然地看着范閒,目光所及,便将范閒压制在雪地中。
君臣父子二人对峙良久,皇帝忽然讽意十足地笑了:「即便是要成全你的心安理得,总是需要时间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负手于后,洒然抬腿,一步便走了出去。股霸道雄浑真气的风雪中,皇帝陛下说走就走,毫不在意,潇洒随心,就像是此时势的迭加,风雪的狂舞,根本不可能困住他的步伐。
这一步看似简单,实则大有深意,大不简单。
喀喇无数声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