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1 / 2)
浪花自悬崖上生
海边鸟声阵阵,码头下水花轻柔拍打,远处悬崖下的大浪头拍石巨响,轰隆隆的声音时响时息。范閒站在木板上,不为陛下热血言论所惑,认真说道:「万乘之尊,不临不测之地,臣再请陛下回京。」
「京都有太后坐镇,有陈萍萍和两位大学士,谁能擅动!」皇帝望着大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要夺天下,便要夺那把椅子,首先便是要把坐在椅子上的朕杀了……杀不了朕,任他们闹去,废物造反,十年不成。」
范閒默然无语,心想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个怪胎,无比强大的自信与无比强烈的多疑混合在一起,造就了此人自恋到了极点的性格……皇帝想玩引蛇出洞,说不准哪天就死在自恋上,问题是自己可不想做陪葬品。
「安之,你要知道,要看清楚一个人的心是很难的。」
皇帝忽然感慨了起来,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妹妹,便在这一句难得的感慨出口之后,他的神色间忽然蒙上了一层疲惫,眉眼皱纹间儘是说不出的累。
这疲惫不是他在朝堂龙椅之上刻意做出来给臣子们看的疲惫,而是真正的疲惫,一种从内心深处生起地厌乏之意。
范閒在一旁平静端详着皇帝老子地面容神情。心头不知掠过了多少念头。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地脸上。看到如此真实而近人的表情。
然而这种真实的情感流露,就如同澹州海港斜上方云朵一般,只是偶尔一绽。遮住了那些刺眼地阳光,马上飘散,幻化于瓷蓝天空之上。瞬间之后,在皇帝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剩下的。只是万丈阳光般的自信与坚忍。偶露凡心,那人马上又回復到了一位君王地角色之中。
……
……
看着这一幕。范閒也不禁有些感慨。喟叹道:「所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温柔相应也罢了,谁知哪一日会不会拿着两把直刀。戮进彼此地胸口。」
皇帝明显不在乎范閒感慨的物件究竟是谁,只是在这种情绪地围绕之中,回思过往。他望着大海出神微怔。幽幽说道:「世人或许都以为朕是个无心之人。无情之人,但其实他们都错了。」
范閒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陛下。没有接话。
皇帝缓缓说道:「朕给过他们太多次机会。希望他们能够幡然悔悟,甚至直到此时,朕都还在给他们机会,若不是有情,朕何须奔波如此?」
范閒暗想,勾引以及逼迫他人犯错。来考验对方地心,细观太子和二皇子这数年里地苦熬。皇帝如此行事,究竟是有情还是有病?
「便如你母亲……」皇帝的眼睛微微瞇了起来,似乎觉得飘出云朵的太阳太过刺眼。
范閒地心微微收紧。细心听着陛下说的每字每句。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将脸转了过去,淡淡说道:「她于庆国有不世之功,于朕,更是……谈得上恩情比天,然则一朝异变,她,以及她的叶家就此成为过往,身遭惨死……而朕。却一直隐而不发,虽则后有稍许弥补,但较诸她之恩义,朕做地实在很少。」
范閒明白他说地什么意思,母亲逝世之后,皇帝忍了四年,才将京都里牵涉此事的王公贵族一网打尽,但是……却留下了几个很重要地人物没有杀。如果说是这是復仇,这个復仇未免也太不彻底了一些。
皇帝幽幽说道:「朕没有说过,他们两人也没有问过。但朕知道,他们地心里都有些不甘,对朕都有怨怼之心……」他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自嘲,「可这件事情朕能如何做?就此不言不语,将叶家收归国库,将叶氏打成谋逆,是为无情。可要替叶家翻案,那太后将如何自处?还是说……朕非得把皇后废了。杀了,才算是真的有情有义?」
很奇妙的是,皇帝就算说到此节,话语依然是那般的平静,没有一丝激动,让旁听的范閒好生佩服。他当然清楚,所谓有怨怼之心地「他们」,说的当然是父亲范建以及院长陈萍萍。
「身为帝王,也不可能虚游四海无所绊……」皇帝平静说道:「若朕真地那般做了,一样是个无情之人,而且整个朝廷会变成什么模样?朕想,如果她活着,也一定会赞成朕的做法。」
「她要一个强大而富庶的庆国,朕做到了。」皇帝地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神色,「环顾宇内,庆国乃当世第一强国,庆国的子民比史上任何一个年头都要活的快活,朕想这一点,足慰她心。」
范閒沉默不语,在重生后的这些年里,他时常问自己,庆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入京之后,对于这一切有了更深切地瞭解,也终于触碰到皇帝那颗自信、自恋、自大、自虐的心……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一点,就算前年大水,今年雪灾,庆国官僚机构效率之高,民间之富,政治之清明,较诸前世曾经看过的史书而言,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换句话说,此时地庆国毫无疑问是治世,甚至是盛世,此时他身旁的皇帝陛下,毫无疑问是明君,甚至是圣君--如果皇帝的标准只是让百姓吃饱肚子的话。
「她说朝廷官员需要监督,好,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进谏父皇设了监察院。」
「她说阉人可怜又可恨。所以朕谨守开国以来的规矩。严禁宦官。」
范閒连连点头。庆国皇宫内的太监数量比北齐要少多了,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德政。
「她说一位明君应该能听得进谏言。好。朕便允了都察院御史风闻议事地权力。」
皇帝越说越快。越出神。而范閒却是忍不住咬着嘴唇里地嫩肉。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想到朝堂上御史们被廷杖打成五花肉地屁股……而笑出来。
……
……
「她说要改革。要根治弊端,好。朕都依她,朕改元。改制,推行新政……」
范閒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庆历元年改元。而那时地改制其实已经是第三次新政。兵部改成军部。又改成如今地枢密院,太学里分出同文阁。后来改成教育院又改了回去。就连从古到今地六部都险些被这位陛下换了名字。
庆国皇帝一生功绩光彩夺目。然则就是前后三次新政。却是他这一生中极难避开地荒唐事。直至今日。京都地百姓说起这些衙门来都还是一头雾水。每每要去某地。往往要报上好几个名字。
如此混乱不堪地新政。如果不是皇权地强大威慑力。以及庆国官吏强悍地执行力。将朝堂扭回了最初地模样。只剩下那些不和谐地名字……只怕庆国早就乱了。
皇帝看他神情。自嘲地笑了起来:「你也莫要掩饰,朕知道,这是朕一生中难得的几次糊涂……只是那时候你母亲已经不在了。朕也只知道个大概,犯些错误也是难免。」
范閒心头微动。暗想母亲死后,皇帝还依言而行,从这份心意上来讲。不得不说,皇帝在这件事上。还算是个有情之人。
「在你母亲去之前,朕听了她许多。然而后来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皇帝闭着眼睛,幽幽说道:「所以她去之后,朕把当年她曾经和朕提过地事情都一一记在心上,想替她实现,也算是……对她的某种承诺或是愧疚。」
范閒叹了口气。说道:「母亲如果还活着,一定对陛下恩情感佩莫名。」
「不,不是恩情。」皇帝睁开眼睛。平静地说道:「只是情义,至于感佩。那更是不可能地事情。朕只是想做些事情,以祭她在天之灵。并不奢求其余。」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她当年曾经用很可惜地语气说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