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小皇帝靠在他肩头,很老实,安安静静地听。
南流景讲了片刻,问他:“记住了么?”
燕玉尘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
南流景皱了皱眉,将他接住,仔细看了看。
燕玉尘仰在他手臂上,头颈后坠,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张着眼睛睡着了。
……
南流景看着眼前的残魂。
残魂被新帝哄着,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闭着眼蜷在六哥怀里,一动不动。
残魂给不出反应,醒不过来,那点微弱的鬼气只是勉强拦了他一拦,轻易就消耗殆尽。
新帝看不见燕玉尘的残魂,却慢慢察觉到这一点。
新帝垂着视线,唤了两声怀中看不见的幼弟,察觉不到反应,收拢手臂,缓缓抬起头。
新帝抬眸,看着大国师。
……南流景一时无法与那双眼对视,叫幽深莫测刺得狼狈,竟是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此处被对方施了障眼法,附近的人看不见这里情形……可这样的不堪,竟比衣衫褴褛流落街头、跌落泥泞当个乞丐更煎熬。
“国师辛苦。”新帝缓声道,“朕在驰光苑……找到了些信。”
这话像支白羽箭,南流景被钉在地上。
“朕野心勃勃,肖想皇位已久,兄弟们都知道。”
新帝说:“他也知道。”
燕玉尘知道六哥想当皇帝。
即位之后,小皇帝每天都往昆仑写信,盼着六哥回来做皇帝。
小傻子把自己那份气运耗光了,新即位的帝王不受影响,还是真龙天子。
天子和摄政王君臣相扶,励精图治国运昌隆,再多供养一位仙人,也是够用的。
燕玉尘趴在榻边,摆着手指算了半天,觉得够用,又一笔一划地写,想蒸包子,想被六哥抱。
想被六哥抱,想睡觉,做皇帝很累,他很久没睡觉了。
十二年,燕玉尘从没收到过六哥的回信。
因为做六哥的也没收到信,昆仑远隔万里,信在中途可能出任何问题……比如叫九天之上的仙人拦住,随手销毁,又或藏匿。
“用了御笔朱砂、玉玺作印的,有真龙之威,仙人毁不掉,只好藏起来。”
新帝慢慢说道:“藏起来……一定是为了舍弟好。”
“陛下。”南流景听不下去,低声打断,“此事——”
“此事,二位上仙深谋远虑。”
新帝仿若未觉,继续向下说:“定然是担心朕心狠手毒,为夺所欲之物……竟不择手段,痛下杀手。”
一定不是因为,那位洛上仙怕魂魄不稳,便要大国师、摄政王把国运稳稳攥在手里,不能找回一个心思深沉又野心勃勃的新帝。
一定不是因为……二位上仙,要杀人夺魄,怕做兄长的回来,有人护着燕玉尘。
怕有人不准燕玉尘死,不准燕玉尘疼。
新帝收拢手臂,揽着幼弟的鬼魂,垂眸问:“是不是?”
南流景半个字也答不出,面红耳赤,咬着牙关定在原地。
新帝不再追问他,只是将手覆在燕玉尘胸前的伤上。残魂拦着凶手叫六哥走,将鬼气耗尽,静静躺着,疼也不知道哭。
……是什么样的心情,给六哥留遗诏的?
新帝也想不出,那封遗诏上的话规矩端方,不敢逾矩,不敢撒娇,没写想要六哥抱。
残魂偎在他怀里,无知无觉。
他把袖子塞进那只手里,残魂握不住。
修仙无日月,闭关动辄三年五载,在昆仑的皑皑白雪里,十二年弹指即过。
燕玉尘一个人在尘世人间,活了十二年。
南流景回神时, 那对兄弟已不知所踪。
新帝一走,障眼法自然解开,路上人来人往, 不少人悄悄侧目, 打量这衣衫褴褛的古怪乞丐。
南流景死死咬着牙关, 勉强攒起些力气, 拖着两条腿往不起眼处走, 拼力催动气海,在空荡的经脉里搜刮出一点仙力。
……到这时候,再听不出新帝的用意, 未免迟钝过了头。
早该看出,燕玉尘这兄长城府深藏, 锋芒内藏,绝不仅仅是被皇位砸中的好运气这么简单。
只怕当初皇位交接之时,这些后续谋划, 就已被相当缜密地逐一定下。
借他之手, 保住燕玉尘的肉身, 收敛燕玉尘的神魂。又比他更清楚洛泽的心思,打着供奉仙人的名头, 顺势在他们眼皮底下建庙宇、攒香火……
一念及此,心头巨震, 竟叫他陡然愣在原地。
既然这些都在那人间帝王的掌握之中——那么他与洛泽这一场两败俱伤, 又是不是也早被算好了?
倘若真是这样, 是不是还有更多后招, 等着他, 等着洛泽?
新帝究竟要做什么——这疑问实在可笑。倘若洛泽当初不是魂魄转世,而是在人家手中饱受折磨、魂飞魄散, 他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
南流景定在原地,冷汗冒出来,寒意自背后陡窜。
……他会复仇,会不死不休。
会让对方也尝尽这种折磨,甚至百倍、千倍地还回去,魂飞魄散还不够,最好永不超生。
这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能阻止他,没什么能让他改变主意。
一报还一报,有仇的人自然要报仇,天经地义。就算告到天上评理,天道也不会管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