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努力的(1 / 21)
粪瓢跟锄头差不多,老长一根棍子底下接着勺头,厕所背后是露天粪池和菜地,附近种菜的村民通常捞上两桶,再用扁担挑走,挖半勺浇到菜根旁的土壤中,每棵菜只需浇浅浅的一小滩。
施天然肥也讲究技术,毕竟大多蔬菜是自产自销,要是全浇菜叶上,谁下得了口。
四眼不太熟练的握住长柄。
“能行嘛你?”我忍不住出声质疑。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将粪瓢放下,我以为他要临阵脱逃,正欲走上前亲自动手,却见他只是伸手扒拉了一下刘海,把眼睛露出来。
“……”
他扶正眼镜,再次拾起粪瓢,头也不抬对我命令:“不许出声。”
众人屏息凝神,一时间只剩苍蝇嗡嗡飞撞声。
四眼将粪瓢缓缓下沉,像是绳索吊着仪器探测地下洞穴,突然,他停住,猛地向下沉,往前一划——
满满一瓢懂得都懂的东西。
正值夏季,上面还有苍蝇的子孙扭来扭去。
四眼窘迫道:“在的、肯定在里面的。”
他憋着气,小心翼翼地将快要溢出的黄色糊状物质倾倒出去,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灰色手机终于显现出来。
那一刻,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众人齐松一口气。
不愧是四眼,言出必行,说一次能捞成,还真给他一瓢就给打出来了,就跟从免费汤锅里捞出肉骨头一样不可思议。
“谚儿,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满怀激动地伸出两根指头准备把小灵通捏出来。
四眼厉声喝道:“等等!”
我停住,蹲在原地,眉头高高挑起与他对视。
他急忙解释:“不是,你怎么可以、怎么能……”他的五官仿佛快要拧成一团,接着恳求我:“我先回去拿塑料袋来,你套手上,可以吗?”
“……行。”我痛快点头,泡这么久,也不差这点折腾。
后头菜地有条巴掌宽的小水沟,等水把小灵通表面冲的差不多了,我再次伸手——
“等等!”
“又怎么了?”
“再洗一下,好不好?”
“……你别净事儿。”
他也不说话,肢体无声抗议。
“行!洗!单用清水还不够,还要打肥皂,可以了吧?满意了吧?”
手机能够捞出来就不错了,内心深处已不抱希望还能用,只是单纯的不甘心,想试试。
菜地再后头,就是鱼塘,一人高的木藤篱笆挡着,小沟里的水就是从那淌出来的。
一股鱼腥味。
“四眼,你以前是不是也掏过,咋这熟练?”
“没有,其实……”他说,“我也没把握。”
“啊?”我震惊,“那你还信誓旦旦打包票说自己一次就捞出来,哄我呢?”
“我当时满脑子在想,绝对不能让你的手伸下去。”他不好意思的推眼镜,“以前捞过金鱼,应该也差不多吧。”
“……要是你没一次捞出来咋办?”
“那就多捞几次了,总比你手直接拿的好。”
隔着一层塑料袋,手指不停按下开机键,漆黑的屏幕没有一丝一毫的启动迹象。
老高特意买给我出远门带上,还没一个星期,就这么坏了。
我眉眼拉拢,重重叹口气,四眼蹲在我身边,迟疑地叫我名字:“高亦……”
“给你。”
“别难过,我以后给你买手机。”
视野中出现一把黄色蒲公英花,普普通通的花朵,不够漂亮也没有香味,我心里发笑,拿去哄小孩都没人会买账,也就四眼这眼睛不好的木头看得起。接到手里,倒怪有意思,再次抬起头,才发觉窗户外头的天已是红彤彤一片,铁锅炒菜的咣当声和油烟一同飘入房间,啪地把书合上,转头问四眼:“没别的吗?”
他掏出《知音》递过来:“没有了,我只买了两本。”
“第一次见你买杂志。”以前一起去书店,只见过他买教辅资料。
“火车站报刊亭买的,怕路上无聊。”
“什么时候,”我翻看杂志出版日期,本月第一周,“我怎么没见你买?”
“那时你去上厕所了。”
“噢,”我翻两页,合上书,“啥玩意啊这是,买《意林》都比这强。”
“我很少看杂志,不清楚哪些比较好看。”他解释。
“这类杂志,就算你贴屁股上我都一眼不带瞟的。”我将书还给他,吐槽道,“买什么不好,偏偏买这种酸了吧唧的书。”
“老师推荐的,对写作和理解很有帮助。高中课程很难,细碎的需要串联的知识点很多,稍微放松就容易跟不上,语文已经是最轻松的了。”四眼一本正经道,“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平时上课不认真,考试前才突击复习。”
我翻身滚进床的最里边靠墙处,头埋进枕头,捂着不存在的紧箍咒:“师傅别念了别念了!我还小!我才初中毕业,我要快乐暑假!”
“就要念,”床侧棉絮垫凹陷下去,他跪在我身侧,将枕头抽走,“你再不用心,是很难考上好大学的。”
我无所谓:“随便,考不上就算了,专科三本也凑合。”
他躺在我身边,扭过头来,轻声道:“你不想和我考一个大学么?”
我沉默一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大学仿佛离我还很远,在此之前我从未认真预想过:“那也要考得上。”
“试试吧,”他说,“你看,你连市里最好的高中都能考进。”
我补充:“吊车尾进的。”我的模拟考成绩不算差,进普通高中绰绰有余,但四眼硬是每天坚持抽时间给我补习刷题划重点,在最后三个月的努力中,生拉硬拽地将我拉进了市重点。
他很轻地拽一下我的手,很快又收了回去:“试试吧,高亦。”
“我不想和你分开。”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心里腾然升起恐慌,那种感觉,像是放学前一刻,你坐在教室里,胸口不明缘由的窒息,体表感到闷热,于是你抬头看向窗外,天空中覆满了厚重的乌云,太阳被完全遮盖,你却能轻易看见远处那微小的屋脊,世界暗沉得好似末日来临,那是台风的前兆,不幸的是,你没有带伞。
你即将面对暴雨、飓风、积水的道路、慌乱的人群与车流,你可以选择长久的困在教室里,你能做的只有忍受饥饿、困乏与等待。
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只不过是我的邻居兼同校同学,躺在一张床上对我说不想和我分开。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当然……也不想。”
我转过来,避开他的眼睛,视线盯住他流畅的下颌:“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连天气预报预告第二天都没准过几次。高考,太远了。”
“再说了,不一定非得考一个学校才能一块玩,真想见面,十天半个月约个时间不成吗?”
他的嘴唇抿起,唇角一副向下的幅度,随即又微微张开,吸了一口气,说:“你能保证我们可以考进同一个城市吗?”
“当然不能,”我撇过身子,视线被灰白色的墙占领,“还是那句话,未来谁说得准。”
背后的视线仿佛凝成实质。
“高亦,”他说,“你就是个胆小鬼。”
晚饭并不难吃,舌头很快适应了咸度,我心平气和地发挥平时的吃饭水准,没有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