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的表情倒是很适合你(14 / 24)
怀疑过梁佳莉第二次。
施斐然重新从竹盒里拿起一颗白子,落在截然不同的位置上。
“没事。”施鸿没有看他,目光低垂,不知和他说话还是和自己说话,“没事的。”
“我们二十九年的父子情分,那一张纸什么都不算,”施鸿看他,“你放心,你妈跟了我三十年,这事儿我也不会为难她……”
“还有一件事,那幅《绿洲》,你帮我还给裴映。”施鸿接着说,“我后来打听才知道一幅画有那么多门道,我一个当爹的,怎么能占儿子便宜。”
短短的十几秒,施斐然不感到释然,满脑子都在想施鸿这二十来年的精神虐待。
“哎呀。”施鸿盯着棋盘,将刚摸出来的黑色棋子放回去,“我输了啊。”
施斐然坐在施鸿对面,缓了两三秒,才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
——施鸿第一次认输。
“不下了,不下了。”施鸿站起来,“走,拿上那幅画给你那位小画家带回去,然后陪爸去医院体检。”
“好。”施斐然也站起来。
路过这栋别墅的佛堂,施斐然瞥去一眼,佛堂的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诵经声传出——李蕊不在家。
他跟着施鸿走上二楼。
施鸿打开收藏室同样紧闭的门。
收藏室是一个套房。
那个唐装男人跟在他们身后,关上房门,站在屋里。
施斐然条件反射回头看那唐装男人一眼。
施鸿开口:“里屋。”
施斐然跟着施鸿继续往里走。
收藏室里的木色散发着诡谲的光亮,光亮在他视野中扭曲,像液体一样慢慢向下流淌。
他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还没晾干的油漆!
收藏室最里面的屋子刚被粉刷过!
那个面包车里的装修工人刚刚粉刷过这间小屋!
裴映的那幅《绿洲》被施鸿换了一个更华丽的画框,挂在墙上,骤然映入他眼帘。
施斐然盯住正对着他的画,一下子明白过来——施鸿根本不想把这幅画还给他。
呼吸已经窒住,他掏出兜里速效喷剂,刚要凑近口腔,唐装男人扑上来,抢走了他手里的喷剂——
施鸿知道他对油漆过敏。
施鸿亲眼见到过。
他小时候犯哮喘差点死亡就是因为闻到了油漆味。
施鸿就是因为这件事彻底相信他是他的亲生儿子。
“你这个脏种,你七岁那年我就应该看你死!”施鸿瞪着他,连脸上的皱纹都狰狞而扭曲。
施斐然想起自己下午四点还和甲方约了开会。
合同上的字迅速在他脑中滚过……
还有那张亲子鉴定书。
如果他是这个下场,梁佳莉也活不了——梁佳莉每年还在给出具假鉴定书的医生转账……
《绿洲》俯视着他,树上活灵活现的海豚俯视着他。
这是裴映的画。
一股力量从灵魂里迸发,施斐然跳起来,去抓那男人手中的喷剂——
身体自发地配合,注意力被收成极小一束。
窒息占走这一小束的大部分,其余,全部用来观察那男人手部和那支喷剂。
男人身上的唐装变成白纸。
男人脸上的五官变成白纸。
站在一旁发愣的施鸿整个人都是白纸。
施斐然仿佛漂浮在一个完全真空的地点,只能看见那支被捏住的喷剂。
不能使劲去拽,拽坏喷头,他就扼杀了自己活下去的全部可能。
他抓住那只手,掰开捏住喷剂的受力食指,拿回了喷剂!
“锁门!别让他出去!”施鸿在他身后吼。
收藏室的门没上锁——
施斐然猛一把推开抱上来的人,跑向门口,拽开门把手。
奔跑的每一步他都能察觉到地板撞回脚底的力道。
光线变化,知觉先一步告知他,他已经到室外。
他拿起喷剂,放慢脚下速度,但不敢停下。
将喷头埋进口中,压一泵,吸一口气——
颠倒的世界恢复原状。
施斐然跑向自己的车,掏出衣兜里从未掏出的车钥匙打开车门,挂挡冲出院子。
院门紧闭,他直接撞开了那两道铁栅栏。
车一直开回市区,离施鸿家四十公里,施斐然这才掏出手机。
高度紧张使得他浑身酸痛,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颤抖的屏幕上显示有十五个未接来电,来自梁佳莉。
他拨回他妈的电话。
“然然,妈妈闯祸了,妈妈怎么办……”
梁佳莉反复念叨这一句,抽抽搭搭,要哭哭不出来。
施斐然没心思猜测方理使了什么办法让梁佳莉开的口,打断梁佳莉道:“你有没有受伤?”
梁佳莉:“没受伤,我已经回家了,就是低血糖犯了,在社区诊所打点滴呢……”
“在诊所待着别动。”
说完,挂断电话,拨给裴映。
“在哪儿?”他问。
“在工作室,有客户。”裴映说。
裴映的工作室也在郊区,离梁佳莉住的社区比他现在位置近很多,他说:“帮我个忙,去接我妈,现在。”
“好。”裴映毫不犹豫道。
一小时后,施斐然回到桃源里,跑上楼,掏钥匙开门。
裴映站在梁佳莉身边,梁佳莉回头一看见他,扭着小碎步飞快走过来,两手攀住他的手臂:“然然,你快帮妈妈想想办法,你帮……”
“你能不能帮帮我?!”
施斐然喊得声带几近撕裂,他几乎从不这样大喊大叫,因为施鸿不允许。
梁佳莉怔了怔,又粘上来:“然然,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瞟了裴映一眼,“这人是谁啊?你新请的秘书?然然你听妈妈说,这些漂亮的男孩都心术不正,图你的钱……”
他不想听。
他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他会动手扇梁佳莉一个耳光。
他抓住梁佳莉手臂,打开门,将梁佳莉甩到门外:“去楼下待着,密码锁六个8。”
“不行,不行,”梁佳莉连连摆手,“我住高层头晕……”
“那就去一楼!”施斐然再次吼起来,“每一间都是六个8!”
说完,甩上门,“彭”一声。
他如此反常,裴映却没有催他问他。
房子里安安静静,裴映走到玻璃柜前,打开玻璃门,掐着金渐层拿出来,动作小心地把金渐层放到他肩膀上。
施斐然叹了口气,坐到地板上,伸手揉了揉金渐层的小脑袋。
金渐层朝他吐了吐舌头。
这只冷血动物狗里狗气,用左前蹼扒拉他的下巴。
手机屏在他裤袋里再次发亮。
他低下头,掏出手机,屏幕上依然是梁佳莉来电。
他接通电话抄起手机:“又怎么了?”
梁佳莉:“你帮妈妈去西门市场买海鲜好不好?我煮给你爸吃,咱们一家人把话说开,那次就是我在酒吧喝多了,这些年我陪他风风雨雨,你也这么有出息,你说咱们一家人就不能跟从前一样吗?”
施斐然摁断通话。
梁佳莉的声音戛然而止。
耳中重归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