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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去世的时候陆攸宁表现得就很平静,反倒是祝瑾辰这个被老爷子收养回家的便宜外孙哭得很伤心。但是祝瑾辰知道陆攸宁也是难过的,老爷子很爱吃鱼,他走后有半年的时间陆家的餐桌上没有出现过任何海鲜制品,祝瑾辰偶尔有几次看到陆攸宁回来,就坐在庭院水池边上老爷子生前给陪了他大半辈子的万年龟立的龟冢那里,静静坐着也不说话,能一直坐到太阳彻底熄灭掉。祝瑾辰躲在阳台的柱子后面看,陆攸宁坐在那里愣多久,他就在柱子后面看多久。陆攸宁只是不会在公开场合喜形于色,这是陆家长孙应有的品德。陆逢川和方美清死的时候,陆攸宁虽然对他们有诸多意见,但还是得体地办了他们的葬礼。
现在自己也死了,陆攸宁会有一点点难过吗?会不让陈阿姨做红烧肉糖醋小排玉米花生猪蹄汤蒜蓉粉丝蒸扇贝吗?祝瑾辰有些懊悔自己太贪吃太不挑嘴,要是陆攸宁心里惦念着点他这个任他操随叫随到的床伴一分一毫也以哀悼老爷子的方式纪念他,那岂不是以后只能吃素了。
神游天外的片刻,祝瑾辰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一道跟正常人相比略显粗重的喘息。喘息声祝瑾辰能分辨出来,是沈知远那病秧子的。他的心脏先天出毛病,虽然托现代医学技术的福治好了,但体力不行,一剧烈运动就咳嗽,一跑就喘,和小时候没差别。沈知远还真是好了,他祝瑾辰都因为那场车祸丢了小命了,沈知远这就从icu里出来送他最后一程来了。哦,差点忘了。
祝瑾辰一拍脑门,鬼知道鬼还有没有脑门。车子侧翻之前,沈知远跟祝瑾辰说他喜欢他来着。不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喜欢。那是哪种?
没怎么感受过正常兄弟情的祝瑾辰大惊失色,对面驶来一辆大货车,他一个手滑方向盘一歪,刹车不知道为什么失灵了,事故就那么发生了,他祝瑾辰的小命在那之后不久断送。
“我对不起他。”另一道声音响起。祝瑾辰有些意外。
陆攸宁虽然事务繁忙,但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哥,参加葬礼这件事他跑不脱,可是韩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俩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啊?韩宙竟然还承认对不起自己,太阳打西边出禽兽终于想起来做人了?这畜生和祝瑾辰相看两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老打架,沈知远回来以后他跟防贼一样防着祝瑾辰,其实还不是跟个心理变态一样喜欢自己的继兄又下不了手,只能抓他这个和沈知远长得有那么几分像的冤种干个爽。
关小黑屋还找了个自以为正当的名头,边操祝瑾辰边警告他离沈知远远点儿,整得跟安全词一样。祝瑾辰虽然学习不好,但明显韩宙更烂,被折腾到后面祝瑾辰只想打报告申请让韩宙直接说出东施效颦那四个字,奈何手被拷着举不起来,只好作罢。
祝瑾辰死了,韩宙终于良心发现跟他道了歉。要是沈知远对祝瑾辰说的话属实,那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俩兄弟也疯得挺般配。可惜了。
陆攸宁喜欢沈知远,韩宙也喜欢沈知远,可是沈知远喜欢的是我,祝瑾辰,现在躺板板这位。你们完了,知不知道白月光是个死人的杀伤力有多强大?祝瑾辰脑子里看过的无聊短视频文案齐飞,这种我哥和我死对头白月光的白月光其实是我的爽感谁人能懂,祝瑾辰懂,甚至还有点小骄傲。祝瑾辰也就想着玩玩的。他不希望沈知远真的因为他的死难过,也不要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肯定会产生点影响,但至少沈知远能学会别再在车上随随便便跟司机表白这个教训了。
陆陆续续的低声谈话、沉默、凝视,祝瑾辰感觉有人在他胸口轻轻放了一枝花。他闻到一点属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是江帆尽。如果说祝瑾辰自认第一大傻逼,那身为发小的江帆尽必然是他身边的第一大冤种。江帆尽和恶俗豪门狗血里半夜三更会被总裁一个电话叫去给小情儿打点滴看病的家庭医生一个职业,只是祝瑾辰要到他那儿看病,得提前预约挂号,在江帆尽坐班的时候去第一医院老老实实等着叫号,然后推开他诊室的门占用一点江医生救死扶伤的宝贵时间。只有在住院的时候能经常和他碰面,还不免要被数落:搞骨科进骨科,报应啊。
江帆尽是祝瑾辰最好的朋友,是这群哥哥里对他最无微不至的一个,平时数落他阴阳他的话几分钟就能堆一箩筐,祝瑾辰真死了,他反倒沉默了。祝瑾辰真想起身安慰安慰江帆尽,他死了不是江帆尽的错,医生也不可能从病魔手里夺回每条生命的对吧?况且祝瑾辰这不是生病,而是人祸。祝瑾辰努力想掀开眼皮,江帆尽没说话但步子离开了。他径直走向陆攸宁和韩宙那边,祝瑾辰刚要松一口气,江帆尽咬牙切齿挤出一句“王八蛋”一拳挥向陆攸宁的俊脸,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听声音韩宙也加入了进去。
祝瑾辰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听着沈知远越劝架越急促的呼吸声,又尝试着掀眼皮坐起来,既然他还有意识,这场葬礼已经进行到了对打的地步,那他这个主角也不介意诈个尸。或许是诚意感动了上苍,祝瑾辰卯足了劲儿,掀开了千斤重的眼皮,一个起身,动作太大好像还推得面前什么东西叮铃哐啷响了起来,他管不了这些,忙着站起身,怕声带死了这么久已经腐了不好用,用能多洪亮多洪亮,能多中气十足多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吼出来:“你们别打了!”
声音掷地有声,炸裂到振聋发聩,周身果然安静下来,掉针可闻。
思忖该怎么在睁眼后面对这几个人,祝瑾辰视死如归不对,他已经死了啊?,缓缓睁眼。与此同时,一记“咻”声伴随着哄堂大笑响起来,祝瑾辰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中眉心,不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链子或地狱恶魔的子弹,而是高中物理老师老张手里的半截粉笔头。
“青天白日做梦你还热血上了?滚出去罚站!”
祝瑾辰看着眼前的教室、向他望过来的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以及身边既不解又幸灾乐祸看着他眼神满含“哥们儿你慢走”意味、年轻了不止十岁的同桌江帆尽,一时间有些摸不清状况,正好去走廊站着吹吹风消化消化。
我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
难不成我26岁车祸身亡这件事,是我16岁上课听不懂睡着了,趴在课桌上做的一场无比真实的白日梦吗?
祝瑾辰伸出手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手指,向远处看看撒向教学楼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的阳光。暖融融的热意烘着手臂肌肤上的每寸绒毛,让一个本该在十年后身死的灵魂重返少年,以为这是梦一场。
不论如何。
祝瑾辰深呼吸,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又小心翼翼地慢悠悠把它们重新吐出去。
活着真好。
“今晚我去你家跟你睡。”祝瑾辰勾着江帆尽的脖子打了个哈欠,对刚才课上江帆尽替他挡了粉笔头的事一概不知。他还没睡醒,一头卷发蓬松柔软,江帆尽借着替他整理发型的由头上手揉一揉,高高翘起的一撮呆毛像斗气的小公鸡鲜艳漂亮的鸡冠。乍一听祝瑾辰的话江帆尽没听出什么毛病,祝瑾辰和他哥关系紧张这件事江帆尽早有耳闻,陆家虽然算不上豪门,人几乎都死光了也演不了什么家庭狗血剧,但说到底祝瑾辰这个被收养的孩子跟着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再怎么也会不自在的。
江帆尽记得小的时候祝瑾辰天天和他说自己哥哥有多厉害多牛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攸宁这个人就仿佛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怎么被他提起过。其实不是祝瑾辰不乐意提,只是陆攸宁不把祝瑾辰当弟弟了。陆家的恩怨是非江帆尽不甚清楚,他只知道祝瑾辰从小长到大,个子窜高二十厘米,走在他身侧时只要微微揽住,就能摸到头。
刚在心里感慨家庭如流水兄弟